吴包和许氏回了家。

推开院门,许氏留恋地四处张望。

这是一座多么可爱的院啊,四四方方,齐齐整整。院里还有棵柿树,春天树上发出绿芽;夏天在树下放把竹椅,小风吹着,大蒲扇摇着;秋天树上结满了大黄柿,打下来,放在石灰里沤着;冬天坐在热炕上,守着火盆,要么是吃柿饼,要么是吃化好的冻柿,那叫一个美!

可是,十天之后,这一切都将不再属于自己。许氏的心里充满了悔恨。悔自己对江佩芝不好,以前但凡对哑巴好点,哑巴也不至绝情至此。她恨江佩芝,这个死哑巴,真是狠了!这是要把他们娘俩往死里逼呀!

当晚,睡到半夜的时候,几声清脆地响起,将吴包和许氏惊醒。二人来到院里一看,不知是谁扔进来两个瓦罐。

瓦罐里装着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屎尿,瓦罐碰到地上的青砖摔碎了,罐里的屎尿流了出来,淌得到处都是,又骚又臭。熏得许氏当场干呕起来,吴包捂着口鼻也反了两下胃。

吴包心里蹿起一股邪火。提了一把铁锹,他开了院门,站到院外,想要看看是谁搞的恶作剧?院外漆黑一片,只有天上依稀明灭着几颗寒星。

“哪个缺德短命死壕沟的干的?出来!有本事你出来!”寒冷的夜风中,吴包扯着脖,气得青筋暴跳。

回答他的,是远处几声汪汪的狗叫。

“快回来吧!外头冷!”许氏在院里招呼吴包快点进来,吴包不听。

吴包心里憋着一口气。原先逆来顺受的妻竟然把他给告了,不但告了,而且还告赢了。他即将失去全部的财产,再成为一名穷光蛋。为了保住这份家产,他作出了天大的牺牲,让人占了说不出口的便宜。饶是吃了如此大亏,到头来,家产还是没能保住,他都要窝囊死了。

妈的,往他家院里泼粪?这要搁以前,谁敢?

“进去吧!”见吴包不进来,许氏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硬把吴包推回院里。

“包,你看见了吧。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许氏让吴包跟着她回了她的屋。她让吴包上了炕,娘俩儿一人披了一床被,相向而坐,“现在啊,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兴许能保住咱们这个家。”

“什么办法?”

“咱俩去北京求江佩芝。让她看在妞的份儿上,别把事儿作绝了。”

“她能答应吗?”吴包不大看好许氏的提议。

“求求看呗,总比什么也不干在家里干呆着强。”许氏说着自己的道理,“妞毕竟是你的骨血,长大了,要是让她知道她娘对她亲爹恁狠,她能不恨她娘?咱把这点跟江佩芝说了,她也得琢磨琢磨。”

吴包觉得人生导师言之有理。可是,他们没想到,如果妞长大后知道她亲爹当年是如何对待她娘的,又会作何感想?

“娘,”吴包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咱不知道妞她姨姥住哪儿呀?”

许氏一听,可不,这确实是个问题。想了一会儿,许氏眼睛一亮,“去县衙!法院也行,县衙和法院指定有妞她姨姥家的地址,要不,那个什么票他们往哪儿送啊!这么地,明天娘和你一起去趟县衙,把地址要来,然后咱俩一起去妞姨姥儿家。”

一听“法院”二字,吴包的脑里马上现出了一些可怕的画面,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许氏和吴包起了个大早,去了乐亭县县衙,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才从不耐烦的县衙公差处,得到了白胜仙家的地址。除了点头哈腰陪笑脸,吴包另付出了两个大洋的代价。

这几年,许氏从地租和江佩芝卖绣的所得里,弄出了一些私房钱。这些钱,可以让她和吴包在失去房、地后,不至马上沿街乞讨。如果吴包愿意,他完全可以用许氏的这笔私房钱租个小房,买套木匠工具,重操旧业。日虽不能和现在相比,但是吃饭过日,还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是,他不乐意,许氏也不乐意。

母俩一鼓作气地来到了北京,找到了白胜仙家。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许氏不死心,站在段宅门外,啪啪地,把门板拍得山响。

一边拍她一边大声地嚷嚷,“妞她娘,你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我有话跟你说!妞她娘,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呐!不看僧面看佛面,包可是妞她亲爹呀!你忍心让妞她亲爹上街要饭去?以后妞长大了,问你她亲爹呢?你怎么跟她说?跟她说‘你亲爹让我赶到街上要饭去了’,孩不得恨你?妞她娘,你听没听见啊?”

许氏在段宅门外连拍带喊,大有不开门誓不罢休之意。吴包在一旁也跟着乒乓乱拍,“佩芝,我知道错了!看在咱家妞的份儿上,你给我条活吧,佩芝!一夜夫妻日恩,你不能这么绝情啊!”

两人拍嚷得正是起劲时,就听门里一声抽门栓声,紧接着就见朱漆大门从里面向两边拉开,两名看上去能二十多岁,精干利落的男当差,一左一右地拥着林俐,出现在了洞开的大门处。

“妞她娘!”

“佩芝!”

二人刚想往林俐跟前凑,就被段家的两个当差挡了开去,“干什么?离我家表小姐远点儿!”

二人讪讪地退了回去。

“妞她娘……”许氏厚着老脸,想要跟前儿媳妇好好煽煽情。

哪知林俐冷冷一摆手,作了个制止的手势,“本来我不想出来,不过看样如果我不出来,你们就不死心。我出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死了这份心

吧,少拿妞当借口。你们要是真心疼妞,真看重妞,当初就不会对我和妞,对秋兰,作那些不积阴德,没人性的事!”

林俐看着吴包母令人作呕的脸,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以后别再来了!再来,就没今天这么客气了!我姨父是干什么的,你们知道吧?他脾气可挺大的,真生起气来,我可拦不住,而且我也不会拦。”

说完,林俐一转身,绕过院门口的影壁,不见了踪影。

两个男当差狠狠一瞪吴包和许氏,“赶紧滚!再敢敲门,把你俩爪剁了!”说完,二人向后倒退一步,“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许氏不死心,还要敲门,吴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娘,别敲了。你没听他们说,再敲就剁手。”

“那恁们办?”许氏带着哭腔冲着吴包喊,“就让他们把房地收回去?”

吴包认命地叹了口气,“咱们先回家吧,回家之后再想折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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