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行李,赵世书站在邛崃火车站迷惘的看着流动的人群,他已经定义为那种穿梭成千上万人群中直接被无视得不剩一点渣的类型,没有人会将眼光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伙子身上,最多漂亮美眉只是多多少少扫视见眼,接着带着忙碌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站在出台阶上,右手握着的行李已经松开,从裤兜里掏出半包上海烟,他低头看着已经弯曲得不成型的烟,自嘲的笑了笑,接着点燃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抽了起来,人在流动,烟在消瘦,此刻他才感受到自己是多少渺小,回想起在上海那些风光的情景,他自己都感到一阵脸红,不为别的,只为做的那些高调事儿。

抽着烟,他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觉悟,当他抽完最后一根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赵世书意识的抬头看去,看见一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大叔正怀着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很锐利,甚至能随便看透一个人的心思,赵世书被他盯得不自在,扔掉手里还有半截的红双喜,在脚下狠狠踩了踩,然后站起身冲他笑了笑。

“怎么了,迷路了,还是有困难?”警察大叔很和气,不像一些仗势欺人的牲口,一身笔挺的青色制服,肩膀上镶着五星,戴着一顶标致性的军帽,罩着一张本份结实的脸,赵世书曾经也想过要当兵,觉得军人持着钢枪为祖国站岗特光荣,只是后背一条刀疤断送了他的军人梦,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军人叔叔很有感觉,也特敬佩。

赵世书看着眼前这警察,不禁回想起自己报名参军的稚气,当时有一关是脱了衣服裤子检查全身,连菊花以及蛋蛋都要仔细的看,赵世书一直不明白参军为啥要看菊花,当时他还记得被人扳开菊花的时候放了一个屁,臭得那检查官草草收场,只因为背上有条疤,二十个人中,他是唯一一个穿戴整齐走出去,那家伙是百个不情愿,是一步三回头可劲的盼呀望呀,希望监管叔叔能网开一面,最后给了一张纸就打发回老家了。

“没有,只是突然感觉像好多年没回来了。”赵世书淡淡的说。

警察大叔看上去三十好几,他老实巴交的脸上绽放出一朵很疑惑的笑容,“为什么要说像呢?”

赵世书嘴角无奈的浅笑了笑,接着右手提起行李箱,转身缓缓朝着车站外走,一个人没有目的散步,瞅着路过的风景,原本真实的内心感觉好空虚,好寂寞,他开始在想跟墨子又在一起的情景,跟橙子他们在一起的欢乐,这其中的味道有欢乐,也有失落,愤恨与嫉妒也有,总之比生活的五味瓶还要杂乱,一阵冲动让他鼻子一酸,差点没坐在回家的客车里哭。

村子里依旧是老样子,入冬的时节,田里的农活已经很少,大把的时间都是扎堆坐在一起闲聊打混,走在村子外的小河边,老远就听见村子里传来那帮大妈大婶豪放的笑声,这里平静的生活就注定了与世无争,谁家有钱了,偶尔进城买点稀罕货,在村子里也能传颂半个月,老村长家有条大黄狗,是条认人的狗,跟赵世书特别亲,以前每次进山踩野猪逮野兔啥的,大黄狗似乎事先能预料敌事,早早就跑到他家门口守着候着,今儿个也不例外,大黄狗似乎能预料到赵世书归来,老远就朝着小河这边晃着尾巴跑,那可劲的兴奋,那屁股跟他尾巴是可劲的摇啊摇,比那城里的女人还要好看。

屋子很旧,老式的平房,院子里坐着一个男人靠在门板上抽旱烟晒太阳,看似乎心情不错,还一边拍打着小腿哼着曲调,小神仙的日子可滋润了,忽然他睁眼看着面前年青人,舒展的眉头又邹了起来,从嘴边拿开烟上下打量了几下,接着又将烟杆凑到嘴边,巴达巴达的抽了起来。

赵世书没理会赵三光,径直回屋放下行李,接着搬了个小板凳也坐在院子里,左手摸着趴在地上大黄狗的头,闭着眼睛感受这时的宁静,平和。

“怎么?出事儿了?”抽了一会旱烟的赵三光揪着眉头问,眼神落在大黄狗身上走了一遭,接着收回眼光落在屋子对面的西山上,穿透明亮的光线可以看见几只秃鹫盘旋着落在树上。

赵世书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反省着自己,赵三光瞅了两眼,将烟杆在门槛上敲了敲,把它搁在一旁,双手交叉的抱着二郎腿,“你也别瞒我,虽然爹没有妈亲,可总归有血缘,那里面的心灵感觉是错不到那里去,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出了事都闷在心里,这点倒跟我有些像,不过错归错,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这是不可违背的天理,可做错事之后得学会改,要学得精明,学得不再让自己吃亏,从小我就让你看三十六计,你从小也问我,为啥不直接教你看,其实我就算教了你,你也未必懂,就算你懂,你也未必会用,有些事情是要自己琢磨才能领悟。”

“这些我懂。”赵世书盯着赵三光,辩解道。

“懂为啥还会出事?”赵三光低着眉,左看右看也不像一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倒与政治家,或者商场中人有几份模样。

“他的瞒天过海、趁火打劫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无力招架。”赵世书犹豫了一会,淡淡的说。

赵三光脸色一愣,抱着膝盖的右手抽了回来,在老脸上抓挠了两下,又抱着膝盖,接着仰头望着西山淡淡的说,“这招倒是挺厉害的,如果用到点子上,怕是纵有神术也无回天乏力。”

爷俩就这样一直坐着,谁都没有说话,赵三光望着一脸愁眉的儿子,笑道:“迷惘了?”

对于父亲的奚落,赵世书只是回头白了一眼,接着扭头玩着地上大黄狗的耳朵,黄狗也不闹腾,就趴在赵世书脚跟前,深遂的望着院子里几只蹦达的老母鸡。

赵三光缓了缓口气,很严肃的问,“多大事,杀了人要偿命,还是放了火要坐牢挨枪子?”

赵世书道:“倒没这么严重,只是上海有块地方不能去,去了跟挨弹子没啥区别。”

“那你板着个脸做什么,好像谁欠了你钱似的,不就是个破上海,天下这么大,除了上海你就不能再去别的地方,离开了上海你就不能生活?”赵三光汹涌的气势比江河还俱威力,一番豪言壮语倒领赵世书一番刮目相看,他嘻笑着问,“那我不能再上大学了,你老难道放得开?”

赵三光又恢复了一脸忧郁的表情,看了儿子嘻笑的脸皮几眼,道:“其实我也不指望你念完大学只混个文凭,你自问怕也不是那种能安份守己的人,打小我也能瞧出你的心思,上山打猎三天不回家,就为了守一只野猪,初中时回村里倒腾石头,这心里头藏着野心、欲望,这些我都看在眼,为啥我一直让你安心的念大学,完了找份工作娶个漂亮媳妇过日子,为啥我一直要你跟我学钓鱼,其实我这只是想磨你那权势的野心,有时候野心太重了不好,人也不能没有野心,就山里的百来斤野猪都有野心想要折腾掉多少庄稼粮食,那只停在树上的秃鹫也有野心抓只兔子,畜生都有野心,更何况人,人的野心是藏在肚子里,要学会收敛,卧薪尝胆的故事你也不是没听说过,枪打出头鸟的事迹也不少见,你知道猫为什么能捉老鼠吗?知道蛇为什么是最冷最毒的吗?那是因为他们有耐心,跟韩信是一个德性,能屈能伸,大丈夫要能做到这些,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这得看各自的心性与领悟。”

“人,太急功近利对自己不是件好事,凡事都得从头做起,一步登天的事情也不是说没有,那些暴发富都维持不了多久,因为他们不知道其中夺来的富贵其实是在玩命,所谓江山易打不易守,中国华夏五千年帝王历史你也见证过不少,替人打江山到最后落得好处的有几个,不是被奸臣谋害,就是拜君王所赐,这背后没点心思是不行的,替人打江山这没错,只不过在如今这个社会谁能凭着自己的本事白手起家,还不得靠几个前辈长老领着自己走,在走的时候,心眼是一个不能少,少了就会没命,君与臣之间有雷池,臣与臣之间也有雷池,都不能越步半分,不能坏了规矩,当有一天地位不保需要反击的时候,你首先就要有扳倒他的实力,如果没有,你装傻卖疯也行,俗话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

赵三光叹了口气,接着捡起那根泛黄的烟杆,缓缓站起身,望着西下的夕阳捶了捶背,道:“既然没事,回来就好,先舒缓两天心情,上海那地方不能去咱就不去,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你赵世书容身的地方。”

赵世书听了老爷子一番滔滔大论,心下立刻犯疑,张了两下嘴始终没有开口说出来,看着赵三光径直的进了屋,赵世书壮着胆子喊道:“爸……”

赵三光一愕,迈进门槛的步子立刻收了回来,拿着烟杆双手负在背上,转身疑惑的看着赵世书,道:“还有啥事?”

“您知道皇城的事情吗?”赵世书徘徊了一阵,还是说了出来。

赵三光脸色立刻冰冷,原本慈祥和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果眼神能杀人,看赵三光此时的眼神似乎足以杀死百人,寒冷之中夹杂着滔滔杀气,赵世书对于父亲此时的神态,感到有些害怕,他的影响里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今天的表情,赵世书没有理会趴在地上的老黄狗,缓缓站起来,一阵莫名的害怕徘徊在心底。

赵三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赵世书见他好一会不说话,探头低声的问,“爸……爸……”

赵三光身子微微一颤,回过神来盯着赵世书,接着从容的嘿嘿一笑,“我一乡下平民贫穷小老百姓,怎么会知道皇城的事情,看书上说,那好像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从民国初的时候就开始没落,也不知道现在被糟蹋得什么样子了!”

赵世书对于父亲刚才惊愕的表情,一阵狐疑这其中的味道,却见赵三光又冒出一句,“你没事问这干吗?”

“没,我只是随口问问,看看你老的见识有多广。”赵世书说完呵呵的像个傻子陪着笑脸。

“扯蛋。”赵三光低骂了一句,“没事别想这些歪门邪道,多读读一些做人处事的大道理,对你会有好处的,其实知识不在多,关键要能灵活运用。”

赵三光说完,径直进了屋,开始捣腾他那帮摸了几十年的老朋友,赵世书站在门外嘀咕,屋子里却传来有序的切菜声,紧接着,一阵锅碗瓢响,晚夜被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