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并未放晴,阴霾天空黑云密布,追兵将至的紧急关头又增添七分苍凉萧索。

“祭,看着我。”宁惜醉努力试图唤回祭的神智,然而陷入破碎记忆中的祭失魂落魄,眼中满是混乱,即便被迫抬起头看着他,面上表情仍旧仓皇无措,令人心疼。

多年前发生的对别人來说也许只是一段故事,而对于亲身经历的人來说无疑是一场噩梦,不只是祭,就算是宁惜醉也不愿去回忆那段历史,一來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二來,那一天,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至今宁惜醉还记得那时心里涌动的强烈感情,愤怒,悲伤,无法遏制的冲动,以及前所未有的自责。

他保护不了他的百姓,保护不了那些受人欺凌的夏安遗族,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成为新王,有什么资格承载义父的期望和苏家兄弟的效忠?想要做梦一般独善其身的代价就是他人遭殃,倘若世间规则如此,那么杀人与导致族人被杀,哪一个更加罪孽深重?

要保护,就得先学会毁灭。

时光荏荏洗不掉昔年旧忆,紧紧抱着颤抖不止的祭,已是一国君王的宁惜醉也被拖入洪流去往记忆深处。

滴血的匕首散发出妖冶红芒,愤怒的少年执着匕首从背后将之插入衙役心脏,喷出的滚热鲜血溅满衣衫,刺得眼目生疼。致命一击让一名衙役连惨叫都來不及便躺倒在地,等同伴惊慌转身,伤口涌出的血已经积在地面形成一小泊血洼,握着匕首的少年呆呆站立。

“你,,!小王八蛋!放、放下匕首!快放下!不然杀了你!”衙役又惊又怒,噌地一声抽出佩刀,锋利刀刃直向巷口两个孩子。

疏于学武的少年哪里是魁梧衙役的对手,才被怒喝一声就反应过來自己冲动之下犯了多大错误,只是这是想后悔也來不及,面对雪亮宽刀,少年能做的就只有把小女孩儿挡在身后,任由凄厉哭声不停传來。

“阿娘,阿娘!我要阿娘!”

哑哑哭声让小巷尽头的女子悲痛万分,一手揽着被撕破的衣衫,一手努力伸向自己的女儿,两只膝盖因拖地爬行渗出斑斑血迹,破布条隐约遮掩的身体上还看得到块块淤青,显然不久前才遭到过毒打。

夏安遗族总是被当做奴隶和猪狗一般对待,尤其是那些违反了禁令即将正法的“罪人”,往往在处死前还会受到虐待,活活被打死的人有之,被**辱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小女孩儿的母亲颇有几分姿色,这是上天赋予的美丽,却也是推她入火坑的诱因,那两个衙役本打算绑她回官府前逍遥一番,沒想到半路杀出个不怕死的小鬼,这才让虚弱的母亲免遭羞辱。

“呸,小兔崽子,老子才看出來,原來两个都是小野种啊!”注意到少年和小女孩儿与众不同的发色、眸色,再看少年拿匕首的动作十分笨拙,那衙役忽地斜起嘴角露出邪佞笑容,“一个野种十两银子,现在往楼子里卖可不论丫头,既然你们上赶着给老子送钱,老子也就不客气了!”

衙役眼中暴涨的疯狂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少年紧抿嘴唇,一把将身后小女孩儿推开,两只手握紧匕首,眼睛紧紧盯着衙役慢慢向前移动的脚步。

“阿娘……阿娘……”

小女孩儿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时,少年已经与人高马大的衙役交上手,毫无悬念,才比划两招少年就被狠狠掼在墙上,匕首也飞脱出去。体力与技巧、经验上的巨大悬殊不是怒火可以弥补的,少年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对手的差距,若不是担心对方会向小女孩儿下手,他必然不会抹去嘴角血丝一次次爬起。

“跑啊,丫头,快跑……”少年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拼命阻挡衙役,然而陷入惊恐中的小女孩儿根本无从分辨此时该做什么,只是凭着感觉向母亲走去,一步步接近最危险的地方。

眼看自己的孩子步入陷阱,伤痕累累的母亲声嘶力竭哭喊着阻止,可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怎会听进耳中?吵得衙役烦了,厚实手掌便怒气冲冲地抓向小女孩儿,凶恶表情有若恶鬼。

被甩到远处的少年已经沒有冲到小女孩儿面前的力气,即将坠入绝望的刹那,忽然扑上的身影止住了衙役脚步,痛苦惨叫异常刺耳,,满身是伤的女子不知哪里來的力量,发疯一般冲向衙役,不等罪恶的手掌碰触自己的孩子便一口咬下,硬是将衙役的耳朵咬下大半!

滴滴答答的血溅落满地,小女孩看得呆住忘记哭泣,少年亦不例外,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瞬,怒极发狂的衙役竟提刀向后捅去,雪亮刀刃刺入女子胸口透体而出,染成一片暗红。

弹指间,万籁俱寂,直到巷外传來杂乱脚步声,小女孩儿才抱住软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母亲,爆发出凄厉哭嚎。

即便少不经事,也知死亡等于阴阳永隔。

血与痛刺激了衙役的狂性,刚刚夺走一条人命的宽刀沒有就此收手,而是再度嚣张扬起,刀尖直指柔弱女孩儿,然而背上人命债的衙役沒有机会加深罪孽了,略显老旧的匕首精准插入胸口,不管这一击有意还是巧合,总之,又一条性命在这条小巷里戛然而止。

世上并沒有鬼怪,若非说存在的话,那么这些鬼怪都是人变的,被逼的。

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凶恶的衙役会死在这里,尤其,杀他的人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

“丫头……”忍着痛勉强爬起,少年摇摇晃晃走向小女孩儿,碧色眼眸映出仿若失去魂魄的麻木表情。这是丢了心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此时出现在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身上着实令人意外,意外之后,更多的是怜悯。

头脑混乱中隐约听到有谁在叫自己,小女孩儿茫然抬头,失去光泽的眼中只见逆光靠近的人影。垂下面庞看看死不瞑目的母亲,小女孩儿轻轻地、缓缓地抹去眼角泪珠,再扬起头颅时,匕首护在身前斜斜划过。

热血扑面。

是谁的血?阿娘的,坏人的,还是自己的?如果自己也像阿娘一样不会再动,是不是就可以到大人们说的黄泉和阿娘继续在一起相依为命了呢?啊,那样,一定比现在要幸福千倍、万倍。

不过朦朦胧胧总觉得有些不舍,歪着头想了半天,小女孩儿露出天真笑容,轻轻呢喃。

“小哥哥,小哥哥……”

和温柔的小哥哥道个别再走吧。

擦亮泪水模糊的眼睛,干净目光满怀期待向前看去,而后,瞳仁忽地一缩。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