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二)

穿针一听,急忙扶住已抖成一团的龚母:“娘,您坐着,我去看看。”

龚母浑身发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穿针从里屋捡起雨笠,顶着风费力地出了门。

远远地,一名村里人背着龚父正朝这边走来,后面的引线挣扎着,似有不甘地朝后面骂骂咧咧的,身边的庆洛使劲地拉扯着她。

龚父没讨来自己的银子,他的小腿倒被阿四家人给打断了。

惹起祸端的却是引线。阿四家死活不肯承认偷了银子,引线操起父亲手中的扁担砸了阿四家的什物。阿四家人岂肯甘心,围追着引线想教训她,龚父救女心切,事态便扩大了……

龚父失去银子的苦痛胜过脚上的伤痛,躺在**哼哼唧唧着。庆洛出去请郎中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外面的风越刮越猛烈,穿针不安地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又担心地看了引线一眼,引线白里透红的脸上渗出一丝冷鹜。

郎中磨蹭了好久才被庆洛求来,查看完龚父的伤势,郎中用木条夹住,便诉苦说他手头上的草药乃是极珍贵的,这场风暴后,山路被冲,采集草药更难了,龚父想站起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云云。穿针领会到郎中的意思,好歹自己手头上还有银子,就悉数交给了郎中。

一家人无奈地看着龚父的断脚,一宵不能成眠。

风雨经过了整整一夜,满耳都是噼里啪啦合着风的呜呜嘶鸣声。一夜惊魂后,穿针起来收拾残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跑出厨房一瞧,她家破旧的墙面已訇然倒塌,大半座院子被墙砖遮压在里面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我们龚家造了什么孽了?”龚母呼天抢地地哭起来。

“坏就坏在某些人不该回来,她一回来,家里就没太平过。”引线愤恨地嘟囔着。

“二姐,你说的什么话?要没有大姐,爹这腿就没钱治了。”庆洛抢白一句,他也认为引线说得过份了。

穿针默默地拾掇着院子,心里难受得被剜了一刀似的。

“我说错什么话了?”引线伶牙俐齿,冲着庆洛生气道,“你读书受了那五百两银子的好处,你当然帮她说话了。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还活生生的差点被气死!”

庆洛不甘示弱,姐弟俩在院子里争吵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棒急促的碎锣声敲响,有人提着破锣到处奔走告之。

“洪水来啦!盘水放闸了,大家快跑啊!”

一时间人们惊恐万状,整座村子到处是叫喊声,哭闹声,人们开始扶老携幼,争相逃命。

院子里的几个人也慌乱地扔了手中的活,开始收拾行装。躺在楼上的龚父嘶声叫喊:“别收拾了,逃命要紧。这洪水一来,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将整个村子淹没了!”

连续几天的雨水,加上一夜狂风暴雨,盘水水位暴涨,到辰时已是撑不住了。并州郡府生怕淹了并州城,下令放闸,洪水如同千军万马**,朝着乡野村落汹涌而来。

距离韩岭村最近的山坡也需大半个时辰,四个人好容易卸下了门板,抬着龚父往外走。但见洪水已经漫上了泥石路,人们踩着水都朝一个方向逃,要不是道路两边的垂柳,简直认不清哪是河,哪是道了。

龚父看到穿针跌跌绊绊的样子,又骂开了:“瞧你这双小脚,你想把全家人都拖死啊!”

穿针自知跟不上了,又不愿拖累大家,便止了步,朝龚母说道:“娘,你们走吧,我还是回家看管房子好了。”

龚母一听又哭起来:“针儿,有什么好歹,你会被淹死的。”

穿针笑笑,安慰道:“针儿命大着呢,不会有事的。”说着,催促引线和庆洛,“你们快抬着爹走,等洪水过去,姐等着你们回家。”

龚母无奈带着引线他们走了,引线虽是没吭声,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穿针一眼。

现在,大地袒露着胸膛,满眼白光光的水世界。洪水漫过了田地,漫过了石阶,漫上了穿针家的楼梯……

穿针被困在自己的房间里,站在窗前,眺望眼前的一片汪洋,汪洋上漂浮着木家具、水草、动物的尸体……甚至还有在水面上挣扎的平民。

耳边是水漫房屋哗哗声,对面一家屋顶被掀了一大块,洪水顺着屋漏灌涌而入,整幢房子摇摇欲坠,不一会终是支持不住,倒塌了。

穿针家地势高些,洪水虽未淹上二楼,但还是感觉整幢楼在膨胀,在颤动,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要塌了,要垮了。她索性坐在了窗槛上,望着并州城的方向。

天空是灰色的,她常常想,那便是死亡的颜色吧?这次如果真死了,或许她会变成一只美丽的鹂鸟,飞翔在自己的太空,掠过万倾花海,掠过春江花月夜,寂寞的,自由自在的。

她有些满足地笑了,依稀看见远处有几艘船只从四面游来,在水面上漂泊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救上了船。

一艘官船正朝着韩岭村方向急驶,天光水线中,一个杏黄色的人影伫立船头,白玉发带翩然若飞,旁边的州官正殷勤地指点着什么。

渐近渐近,她坐在窗口上,将头倚在窗框旁,水面上起了风,微凉地穿过她的衣衫,露出她的纤纤小脚。

他微仰着头看她,一抹玩味的笑意浮在他的嘴角。

“龚穿针,这次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本王抱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