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考上研究生的那个秋天,我病了,一场身体加爱情的重感冒。住院、打针、吃药让我的心悲凉到极点。病菌感染到肺部,弄得我天天吐血痰,看着卫生纸上一小口一小口腥红的血,我觉得好恐怖。罗红霉素吃得我胃疼,每天还要打青霉素葡萄糖注射液。我的身体每糟糕一点,仿佛就离身边的朋友远一点,在我想到死亡这个陌生的名词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再谈一场恋爱。

赵浩南无意中到医院附近的一家花舍,看着花店女孩拈花微笑,给花丛喷洒水雾,花影缭乱,流光飞舞,赵浩南猛地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拎着手中的水果和营养品,走了进去。他看见卖花女沉静的表情就像平常的我一样,仿佛是一种绵软无力的拳头,正好打进他的胸怀,让他下定决心买了一大束娇艳似火的玫瑰夹杂着清香缭人、纯洁无暇的百合。

到了医院,赵浩南帮我把花束插入花瓶的一瞬间,我拉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还保持着端瓶的悬空姿势,指尖却在战栗。他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说,“芷蓝,我不知道你想要一种什么样的幸福。”

可能怕再次遭到我的拒绝,他没有直视我的眼睛,眼神扑朔迷离,游离不定,就像闪烁的星星。

其实从他的手被我拉住的那一刻开始,审判的钟锤已经被拨动了。那就是我要选择赵浩南,也只有选择赵浩南。

我累了,真的累了。身心都处在一种极度麻木的疲倦中。我用双手抱住赵浩南的腰,把侧脸紧贴在他平缓的腹部上,静静地说,“赵浩南,咱们好吧!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不是吗?”我的话像一枚定时炸弹,踩着火星激起了他的惊愕。说完,我的眼泪不自主地流了出来。我失去太多了,真的太多了。现在我只有你了,赵浩南。

赵浩南立即紧紧地抱住我,俯下身来在我额上深深地一吻,我颤微微地窝在他怀里,只觉得初秋的寒意已深入肺腑,赵浩南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我齐肩的长发,一边信誓旦旦地说,“芷蓝,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所谓合适的时间,并不是固执顽抗的当时,而是尘埃落定的片刻。因为一切在沉淀之后,都已明晰,明晰到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离开他的怀抱,像是朦胧的憧憬,流动的水波,宿命的揣测。

我和赵浩南还是时常去爬峨眉山。山风吹来,凉凉的。绿苔在岩石壁上幽暗地生长,顽强不息,像是永无止尽的生命。路边的浅黄色小野花随风摆动,尽力招摇地展示着它风姿卓越的妩媚,花瓣微微地颤抖,仿佛风要是再大一些就会随风飘散,四处飞舞。小野花在浅红色夕阳的照耀下露出一丝微露红晕的笑脸。我肆意地践踏在上面,有一种毁灭生命的犯罪感。

猴山区漫山遍野的猴子成群结队地围绕在游客身边,发出吱吱的叫声,它们偷偷地从我包里胡乱地翻着东西。“小心点,这猴子可是不老实的。”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夏洛风吗?我立即朝四周望去,努力搜索着这句话的主人,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对擦身而过的情侣,那男的就对他女友说了这样一句当年夏洛风同样对我说的话。我忽然心中一阵酸楚,夏洛风,你在哪里?真的好想你,哪怕是以前女友或朋友的身份也好。可这一切顿时都成了奢望。还是那段崎岖泥泞的青石梯,我忽然转过身,朝身后的赵浩南笑道:“可以背我吗?就这一层。”“当然可以。”赵浩南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完赵浩南走到我前面,慢慢地向前俯下身去,弯下腰。我纵身一跃,骑在了他背上,他用手紧紧地勾住我的膝盖后面,步履蹒跚地向上爬去。

“没想到你这么重啊?”还没走几步,赵浩南就气喘吁吁起来。

“讨厌!人家哪有那么重啊?是你太瘦了背不动而已……那就放我下来。”我气鼓鼓地说道。

“别呀!说好了把这一层背完的。”赵浩南任凭我怎么挣脱就是不撒手放我下来。

“那就别嫌我重。”

“说真的,你以前那个男朋友也是这样背你的?”赵洁南忽然停住,喘了口气,一脸认真地问道。

“嗯。”一说起夏洛风,我的心就像失去玻璃的窗户,呼啦啦千疮百孔地往里面透风。

“那我要把你背到山顶,我可不想输给他,芷蓝,你抱紧我脖子,我要向上爬了。”赵浩南咬了咬牙背着我继续向上爬。

我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像一阵春风拂过我的脸颊。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雨的四周蒸腾出腥臊的霉气。赵浩南背着我在雨幕中形成了一道感人肺腑的风景线。

我伏在赵浩南的背上,深感到就算全世界喧闹无比,依旧可以听到赵浩南在心里对自己的呐喊。

在山上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宽敞明净的教室里,细碎的粉笔灰缓缓地飘落到发黑的课桌上,梦见夏洛风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花树影里,我的呼吸突然变得艰涩起来。

梦醒后,忽然有一种愧对赵浩南的感觉。于是我在心里构建了一个牢,要将和夏洛风的喜怒哀乐豢养在自己心底的角落里,像无法抚回的幻想,被视线所及的天空束缚,我为此懊恼着、压抑着。

我曾这样认为,如果爱情是一张拼图,我和夏洛风的恋爱便是其中一块。现在的拼图是不完整的,那一块空白那么突兀,一点点透出残缺的美,而赵浩南就是填补空缺的拼图,只有我自己清楚能不能勉强拼进去。

下山的时候我和赵浩南去了一趟寺庙。其实自从我和夏洛风分手以后,我去山下的寺庙的频率太高了,几乎每周都去。每次赵浩南就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这次也一样,我双手合一、嘴唇微动地默默念叨着……看着我专心致志的样子,赵浩南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瞧你认真的,许愿求佛有用吗?”

而我自小信佛,也自认为很有佛缘。听赵浩南这么一说,我真恨不得一嘴巴扇过去,厉声责斥道,“你懂什么?快跪下来跟我一起许愿。”

赵浩南完全没了脾气,在我身边也跪了下来,乖乖闭上眼睛,也在心里默念着……然后悄悄扭过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说:“我求佛祖让我和林芷蓝结婚,一辈子不分开。”

我撒娇般地用右手推了赵浩南的身子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讨厌,许的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就不灵验了。”就这样,赵浩南又一本正经地跪在那里许了一遍。

他许完愿后便在一旁不时地偷看着我,心中的感觉就像潮水一样击打着他的胸膛,热浪一**地涌过他的身体,使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蓦地,他把头伸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我红了脸,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他又鼓起勇气将嘴唇印了上去。

那是一种漂浮在阳光下的海洋的温暖感觉,又仿佛美丽的瀑布从高处一跃而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蜜温馨的味道。

他用手抚了一下我的脖颈,看到了我的项链,就是夏洛风送我的那条。

夏洛风给我的项链一直戴在脖子上。一半的水晶桃心闪耀着细碎的光芒。赵浩南总是问,“你的项链真好看,是谁送给你的。”我却一直笑着不说话,我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是我的前男友送的,因为心里一直割舍不下他所以还戴着呢!

我戴着它,忧郁而美丽的样子,让赵浩南感到心痛。于是我第一次对赵浩南在佛祖面前撒了谎,说那是自己买的。

佛祖真的很灵,我许的能再见夏洛风一面实现了,而赵浩南许的跟我结婚的愿望也实现了。

下了山我们沿着长长的围墙行走,我们穿梭了树林,淌过了溪水,走过了小巷。当我们走累了,停下脚步,仰起脸,安静地看着有些阴暗并不漂亮的天空,偶尔有飞机经过,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偶尔有成群的鸟儿飞过,叽叽喳喳地欢快地唱着歌。

赵浩南时而牵着我的手飞奔起来,重重的脚步声惊飞了停歇在道路一旁的麻雀,惊慌失措地挥舞着翅膀啪啦啪啦地飞向了远处。我们就这么一直跑,飞快地奔跑。下午的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像一把飞快的箭或者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