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琅与谢雨琅两人一齐进了正厅,这么早赶过来的,都是本家子的亲戚。卫家人丁不算兴旺,老国公爷那一辈儿一共只有兄弟四人,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个,兄弟媳妇们却都还在,虽说早已经分了家另过,但平时也多有走动,几位舅祖母今天都来了。

安庆郡主坐在上首,她今年五十多岁,穿着浅金色团凤灯笼纹的长袄,额上一条镶蜜蜡的同色抹额,她本就气度雍容,衬着这个颜色更显端贵威仪。她身边坐着三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是谢琳琅的三位舅祖母。周围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子,是三位舅祖母的儿媳妇,还有几位出嫁的姑奶奶也在。如今卫氏一族,最出息的自然是卫明华,且安庆郡主本身就身份尊贵,那几个年轻媳妇都围在安庆郡主身边,笑意盈盈的奉承着。

谢琳琅进来,与众人一一见过礼,安庆郡主就忙道:“琳丫头快别弯腰作势了,来我这里坐着,自己身子才最要紧,你就是略点一点头,谁还敢挑了你的礼不成?我头一个就不让她!”忙又吩咐人铺了几层厚实垫子,让谢琳琅坐到自己跟前儿来。

谢琳琅挽着安庆郡主的胳膊笑道:“外祖母这般疼我,只可惜没让大表姐瞧见,否则大表姐又要拈酸醋了!”

旁边立时就有个伶俐的媳妇笑道:“郡主这般疼爱王妃娘娘,就是咱们瞧见了都眼热呢!”

安庆郡主啧了一声,笑道:“你还得意起来了,都要做娘的人了,还不收一收你那小孩子心性儿!”又拉着她道:“你近来感觉可好?前三个月最是要紧的时候,但凡有一丝儿的不痛快都不能忍着。”

谢琳琅掩嘴笑道:“外祖母跟舅母果真是亲婆媳,这话舅母在我耳边唠叨了不下四五回了,如今外祖母又来说一遍。”

安庆郡主白她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你倒还嫌弃起来了!我才懒得管你这丫头片子。”话虽这么说,转头就想起了钟秀宫小皇子洗三那天的事情来,声音也冷了几分,拉着她凑到耳边轻声问:“你们府上那个什么赵侧妃近来可出什么夭蛾子没有?那个赵妃我瞧着就不是个省事的,如今仗着身份擢拔,你们府上那个赵侧妃难免借着她姐姐的光要抖起来。她若消停就罢,若敢打主意到你肚子上,你只管来回我知道,我来给你做这个主!”

谢琳琅笑着点点头。

洗三那天,谢琳琅带着赵侧妃一起进的宫,她本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从中为难,她是觉着没有必要,不过赵妃却并不如此作想,她大概是认为如今自己的身份让谢琳琅忌惮了。所以在钟秀宫时,赵妃当着众内外命妇的面,直接就赏东西给赵侧妃,根本没想着要先跟谢琳琅这个主母打招呼。当时几位宫妃脸上都是五颜六色,这样当面打主母的脸而抬举做妾室的妹妹,倒底是极不合礼数的。

安庆郡主还是不大放心,又小声的跟她嘱咐道:“赵侧妃或许之前恭谨本份,但现在她有一个为妃且有皇子傍身的姐姐,难说不会生出些歪想来。人心就是这样一寸一寸养大的,你不可掉以轻心。”

谢琳琅怕她一直担着心,便道:“外祖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庆郡主点点头,又道:“你去瞧瞧谨丫头去吧,她今天的好日子,盼着你呢,你们姐妹们一起多说说话儿。”

谢琳琅又问了几句安庆郡主的身体,跟各位长辈告了辞,便跟谢雨琅去看卫长谨。

今天这个时候,卫长谨的院子里自然是极热闹的,卫明华的三个庶女,还有其他几房差不多年岁的几个女孩子也都在,各处笑语相闻,环佩叮当。

卫长谨已经上好了妆面,头上戴着翟冠,坐在罗汉榻上,低头瞧着身上大红通袖麒麟袍上的莽莽宝花。谢琳琅见状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待嫁的姑娘心中忐忑,要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与生养父母,难免不舍。

卫长谨抬头见是谢琳琅,眼圈儿就有些发热,嘟哝道:“我小时候有一回从树上摔下来,太医给我接骨,那么疼我都没哭,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眼眶子跟决了堤似的。我又怕被祖母跟娘瞧见,还得害她们也哭一场,忍得辛苦。”

谢琳琅也差点儿落下泪来,劝慰她,“你可不能哭,要不这妆面可白上了,那粉我瞧着得抹了七八层,重新抹一遍得多费功夫,你不是存心让表姐夫等着着急呢么!你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那回我可记得,还说没哭呢,也不知是谁挂在树杈上,上不敢上,下不敢下的,大表哥笑话了你半个月,现在说起来还觉得自己多坚强勇敢了似的!”言毕还轻嗤了一声。

卫长谨立时就要拧她脸,谢琳琅笑嘻嘻的道:“我如今可是堪比祖宗呢!你要是敢拧我,我就告诉外祖母去,看外祖母帮你还是帮我!”

谢琳琅怀着身子,卫长谨哪敢真去拧她,做做样子罢了,面上却竖起俏眉来,哼了一声道:“你倒好意思来说我了,也不知是谁八岁的时候,刚下了雪就要往外面跑,乳娘都跟不上,最后还不是在大雪地里摔了个大屁股墩儿!扯着嗓子嚎,如今倒端起架子来,以前鼻涕眼泪一泡的模样,自己都忘了不成!”

一起长大的两个姑娘,说起儿时的事情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那时年纪小,眼里的事情简单,两个花骨朵样儿的小姐妹端着碟甜糕,将新得的绿毛鹦鹉挂在檐下,稚声稚气的教它说话儿。那时也是这样一个春日,雀替里透进来的光,细细碎碎映在脸上,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脸上还有茸茸的毛。偶尔有一两只雪白鹞子咕地一声扇翅而起,自挂着桐铃的檐角高高飞抵青云之上。

说到最后,两人都没忍住,相执手,泪水涟涟。

几个丫头见两个主子这般,都赶紧上来劝,素心又往荷包里装了几块参片递给卫长谨,坐在花轿里若是饿了,可以掏出来含一片。

吉时快到时,就听外面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姑爷率着迎亲队伍上门儿了。

阮年穿着大红圆领吉服,披红簪花,脚登皂靴,骑高头大马。打眼儿瞧去,面似冠玉,颇有些俊美无俦的意思。卫家大门内防守的队伍与门外准备攻城的迎亲队伍一番唇枪舌战,各展所长,将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最后阮年还耍了一套枪法,赢得喝彩声一片。

进入大堂最后拜别时,卫长谨藏在盖头底下不敢出声,生怕一开口就再忍不住哽咽。卫长玉背她登轿辇,撂下帘子前她叫了声“哥哥!”就哽得说不出话来。

卫长玉偏过头,抑着心中不舍,道:“妹妹以后好好过……”

红绸猎猎,从此相夫教子,嫁作他人妇。

吉时送了嫁,襄国公府上的客人依然还在热闹,谢琳琅便没有就走,而是多待了些时候,陪安庆郡主与卫夫人多说些话。

卫夫人眼圈还有些红,此时声音温温的,“你不必直挺着来开导我跟你外祖母,有身子的人坐时间久了,难免腰酸,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榻上歪一歪,一会儿再吃些东西,待傍晚客散了再跟王爷一起回去,我也放心些。”

谢琳琅点点头,又笑道:“反正靖海侯府离得也不远,待日后得闲,我便找大表姐串门子去。”

卫夫人知道她是有意宽解,便拍了拍她的手。前头还要待客,丫鬟们打了手巾把子,伺候卫夫人重新擦了脸,卫夫人便往前头去了。

这一去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个小丫头子气喘吁吁的打帘子进来回话,谢琳琅见是外院的二等丫鬟飞烟,这个时节里,直跑得满脑门都是汗,碧桃见她冒失失的,生怕她冲撞着谢琳琅,便拦在头里,让她有话缓缓说。

飞烟是急得不行,哪里还能缓缓说,气还没等喘匀,就忙道:“姑奶奶,是夫人让奴婢来回姑奶奶,侯府的三小姐掉进了流云阁旁边的湖里,夫人说让姑奶奶慢慢过去,并不必急,如今人已经被捞了上来,看着精神气儿还好,好在墨神医就在府中,现下墨神医正在给三小姐探脉。”

谢琳琅心头突地一跳,谢芳琅落水了?她总觉着小姐落水这种戏码不该是谢芳琅这种粗线条的人能做出来的,忙一面起身一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说来?”

飞烟像是就在等这一声呢,闻言立时噼里啪啦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谢芳琅跟卫家同枝的几位小姐在园子里宴息,那几位小姐里有两位是二房跟三房的庶出女,谢芳琅是个不大能瞧得起庶出女的,没说上两句话,就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谢芳琅说话又向来不会转圜,大约是刺激了那两位庶小姐。其中一位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赵氏的事,虽然不知细情,但赵氏被送去庄子上后来又没了她是知道的,荣安侯府悄没声息的处置了此事,并没有提赵氏因何去的,偏是这样遮遮掩掩才越有内幕呢。那位庶小姐被谢芳琅两句话说得脸红脖子粗,便阴阳怪气的说:“你娘不也是姨娘养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连死都不敢让大家知道呢!”

谢芳琅一听这话,立时就窜了起来,挽着胳膊就上手了,那位庶小姐长得娇怯怯,哪里是谢芳琅的对手,另一位庶小姐就来帮忙,三个人乱成一团,周围的几位小姐哪见过这种阵势,劝也劝不下,最后也不知是哪位庶小姐伸的手,谢芳琅一仰头就掉进了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断了一更,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呀,昨天突然就要求加班,被压榨的人民不敢反抗,就没更上。

说来说去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木有存稿,木存稿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时时活在断更的恐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