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公府与荣安侯府本就相隔不远,没多时,小墨神医便到了。

虽说赵氏年纪不算小了,并不须多少避讳,但也还是挂了幔帐。

小墨神医穿了一身织青锦的对襟直裾,坠着一串十八子,竟是用粉红色的芙蓉石串成,上面还挂着一颗青金石的佛头,这一番形容,实不像个大夫,倒是像个纨绔多些。

谢琳琅便隔着幔帐笑道:“有劳墨神医走这一趟了,如今天气越发冷,外面大风又起,还请墨神医先用杯热茶温温手。”

小墨神医朝谢琳琅拱手逊谢道:“并不劳烦,原也不远。但最近多雪,又起了风,着实冷些,最好是云雾茶,不要用滚烫的开水沏,只用七八分烫的清水就好。”

听得旁边准备奉茶的丫鬟一愣,王妃这原也只是客气话儿罢了,把茶摆在桌子上,也没见哪个大夫进来要先用盏茶再诊脉的,便茫然的看了看谢琳琅,手里拎着沏了茉莉花的茶壶颇有些不知所措。

谢琳琅知道小墨神医向来不大懂得人情世故,便是听不出客套话也是正常,便笑了笑道:“你去给墨神医另沏一壶来。”又对墨神医道:“夫人刚刚一直觉着肚子疼,不知可有什么妨碍?还劳墨神医的驾给瞧一瞧,再开上副方子,爹爹和夫人也好放心。”

小墨神医道:“不敢当,王妃娘娘吩咐了,自然是要把脉开方子的。不过有孕与无孕自是不同,便是有些不适,原也没多大妨碍,竟不必过虑。”

谢晋也知道小墨神医说话一直如此,便没觉怎么,倒是赵氏轻皱了眉,有些不悦。

小墨神医是个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依旧气定神闲的把了脉,道:“并没什么要紧,从脉象上来看,倒是夫人心思过重,想来是平日里思虑太多的缘故。”说着就掀开幔帐瞧了瞧赵氏脸色,道:“所谓相由心生,夫人面色如此不堪,定是心绪不宁,倒要开些安神定气的方子,煎了给夫人吃了,以后也要少思少虑才好。”

他好像也不知道这幔帐是何作用。赵氏实在不妨他会突然掀开幔帐,正被他说得有些心堵,阴沉着脸,面色自然不好。此时闻言,不由得怒道:“这是哪路子的大夫?是让你来瞧胎象,你倒说一堆有的没的!”

谢琳琅在一旁轻轻笑道:“墨神医,夫人想知道胎象如何,还请墨神医解惑。”又看了一眼赵氏,淡淡道:“还请墨神医说一说,夫人这胎倒底有多长时日了?”

赵氏心头突地一跳,刹时便有不好的预感,忙接口道:“大夫已经诊过了,说是有两个多月,况且先头诊脉的大夫很是老道。”不由得又刺了小墨神医一句,“不知这位大夫能不能诊得出来?”

意思就是若你诊出来的不是两个多月,那就是你诊错了。

小墨神医并没有体会她这番意思,摇摇头道:“若是到了两个月,脉象已经十分有力,但此时脉象模糊,说是有孕,也只是轻微迹象而已。”略一沉吟,下了结论,“一个多月罢。”

赵氏脑中瞬间“嗡!”的一声,脸上立时没了血色,这是她心中所藏的最要命的一桩事,她时刻惊惶不安,哪怕她们已经布置的十分周密,也不能丝毫稍减她心中的恐惧。她紧紧攥着双手,指甲都嵌进肉里,竟感觉不过一丝疼痛,她强自镇定下来,想起在庄子上时大夫跟她说的话:因坐胎时间尚短,况且差个十天左右很难诊得出来,便是太医也无法细究这上头的时间。如此想了一遭,她才略冷静下来,此时又看了一眼谢琳琅,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觉到了什么,现在这种情况下却顾不上她,最要紧的是不能让谢晋起疑,便青白着一张脸怒道:“你胡说什么?虽说你是王妃娘娘谴人请来的,但是为人医者,好歹也要清正,岂能如此毁人清白?”

说到后来,已带了哭音儿。

谢晋再蠢也知道这一个多月跟两个多月的区别!

不过赵氏说的话,他心中也有疑惑,谢琳琅不喜赵氏已是摆明了的,且小墨神医是谢琳琅请来的……他一时并不能十分拿定主意。

赵氏与谢晋一起这么多年,自是清楚如何哄得他心软,她捏着帕子,直哭得梨花带雨,“王妃娘娘这是想让妾身去死啊!先前的大夫都已经诊过,说是两个月的,偏琳丫头请来的这个大夫说是一个多月,如此羞辱于妾身,可让妾身还怎么活?老爷若也不信妾身,妾身便立时死了,也好于让老爷疑惑。但是妾身的孩儿是老爷的无疑,妾身已经为老爷生下一儿一女,又真心恋慕老爷,岂会做出如此事来?老爷若真被人挑唆了,妾身便在死前最后请求老爷一件事,还请老爷去宫里请两位太医出来,为妾身诊一诊,到底坐胎时日多久,妾身便立时死了,也不冤了!”

她便要赌上一赌,这只差十天左右的胎象,太医也不敢万分确定。

这最后一句话果然有了效用,谢晋皱了眉道:“你不要胡乱说,孩儿还在你肚子里,岂能轻言打杀!”也并不提去请太医之事。

谢琳琅只静静的望着赵氏,道:“夫人就如此笃定我没有证据吗?”也不再与她多话,只转身吩咐好生送小墨神医回去,又命两个婆子将玉燕押跪在地上,玉燕还一脸不知所以的茫然道:“王妃娘娘,若是奴婢犯了什么过错,王妃娘娘只管责罚奴婢,还求王妃娘娘明示!”

谢琳琅淡淡道:“我将你送去顺天府,一番审训下来,想必你就不用我再明示了。”

玉燕那一直伪装得极好的脸上也露出些惊慌来,不过她是从侯府出去的,这世家贵胄里最忌讳什么她自然清楚,便是只为了名声计,谢琳琅也不会将她送去顺天府,想通这里头的关节,她便笑道:“奴婢实在不知犯了何事,竟要被送到顺天府去?那奴婢也只好请顺天府的大老爷给奴婢做主了。”

谢琳琅只看她一眼,吩咐道:“将玉燕捆去柴房,着人看着,先不要让她死了。”

玉燕闻言脸上一白,见谢琳琅是要动真格儿,这才慌了手脚,忙道:“夫人,夫人你救救奴婢啊!”

赵氏也慌了,玉燕手里有什么,她一清二楚,也赶快道:“老爷,妾身在庄子上时,多亏了玉燕伺候精心,也是玉燕找的大夫来,若不是玉燕,妾身还不一定有福气留下这个孩子……”

谢晋也没明白谢琳琅为何会突然发作玉燕,便想顺着赵氏开口讲情,谢琳琅便提前道:“爹爹,女儿让你见一个人,想来爹爹就知道原委了。”

王府的侍卫都不是等闲之辈,况且玉燕的丈夫只是个庄子上的农户,家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只搜了一时半刻,便查清了。

红绫将东西都呈了上来,谢琳琅叫良儿来指认,良儿细细看过,才谨慎道:“回王妃娘娘和老爷,这些都是老娘子的贴身衣物,奴婢是负责给老娘子浆洗的,这些东西也都经过奴婢之手。这条束带也是奴婢做的。”

谢晋腾地站起来,一把抓过那条束带,再加上之前有了小墨神医那些话,顿时觉得血冲上头,简直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甩手就将束带摔在赵氏脸上,“你的贴身衣物怎么会在玉燕家里?”

赵氏险些委顿在地,这桩事极是隐秘,就连赖婆子都没有发现,谢琳琅又是如何知道的?竟还派人去搜了玉燕的家!她怎么可能承认如此要命之事,不由得挣扎道:“老爷,老爷你听妾身说,妾身……玉燕也是伺候妾身的,寻常也会给妾身洗些衣物,这些可能是玉燕忘记了……”说到后来,连自己都编不下去,其实哪里是玉燕忘记了,是玉燕特意留着,好拿捏着做她一辈子的把柄……可她怎么敢说!

此时嘤嘤嘤哭得可怜,还试图去抓谢晋的袖子,谢晋一把将她甩开,“你还有脸哭!”

此时几个侍卫扭着一个汉子候在外面,谢琳琅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谢晋开口,谢晋脸色铁青,这几年来,他娶了赵氏做填房,她一直小意服侍,又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况且他总是记得曾经因风筝而起的那份情意,所以就连上次她试图毒害谢安琅,待谢安琅无事之后,他依然没能狠下心,但是此刻,他看着满脸泪痕的赵氏,早已不复初见时的娇俏,是他自己一直迷着心窍……

他气极之后,只觉颓然,摆摆手,“把他和玉燕一起处理了罢。”又转向赵氏,“夫人在庄子上病重,回京之后不久便去世了。因病气过人,停棂一日,便安葬了罢。”

赵氏浑身冰凉,瘫软在地,手脚已经不会动弹,在有婆子来拉扯她的时候,她突然尖叫一声,扑向谢晋哭道:“老爷,妾身不是有意的啊!都是玉燕,是玉燕骗妾身去了她家……妾身又被下了药……老爷,妾身也是没法子了啊!妾身也实在思念老爷,老爷,妾身还有一儿一女,妾身也实在放不下他们,妾身想着这样能回侯府,也是妾身鬼迷了心窍……求老爷就恕了妾身这一回罢!”

正哭嚎着,就见谢安琅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谢琳琅不由得心中一紧,她实在说不准谢安琅会是什么态度,也实在是因为这个弟弟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所以他的态度才至关重要,她不能不紧张。

谢安琅披着一件大氅,几月不见,他磨砺得越显英气,更又添了几分沉稳干练,他进得门来,先请了安,道:“爹爹姐姐好,我听说夫人回来了,便跟营里请了假提前两日回来。”

赵氏闻言心中一喜,谢安琅是她一手养大的,是个什么脾性她最清楚不过,从小又肯亲近她,她便忙止了嚎哭,哀泣道:“安哥儿如今大了,越发出息了,我这做母亲的见了,心中也欢喜无限。安哥儿,我这些年待安哥儿如何,安哥儿又岂有不清楚的,便是上次下毒之事,我实在是被人陷害的啊!安哥儿,你替我向老爷求求情罢!我平日里待你直胜如亲子,安哥儿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谢安琅只是静静听着,听她说完了,才缓缓道:“夫人,你可曾真心待我如亲子?”

赵氏听他如此问明显噎了一下,谢琳琅也有些惊讶。

只听他继续道:“五岁时,爹爹拿了启蒙书本想要给我开蒙,那时我不懂事,便将书本撕了半页,夫人非但没有责骂于我,反而教我将书撕着玩儿,那时我很高兴,以为夫人才是对我好。可是,夫人你说,你是否是真心待我好?六岁时,爹爹问我要什么生辰礼物,我说我想要一匹小马,是你说现在京城里的哥儿都时兴玉带钩,爹爹便换了玉带钩给我,夫人想让我学着攀比富贵,你可是真心待我好?八岁时,爹爹想要带去我外书房教习,还是二月天的时候,是夫人早早给我换上了春衫,我伤寒发烧后,是夫人跟爹爹说,我不想去外书房,况且我身子不济,还需调养。从此,我在夫人嘴里就成了身弱多病之人,夫人是觉得,如此是真心待我好?夫人所谋,我已尽知。夫人养育我这么多年,待夫人去后,我会好好待弟弟,以报夫人养育之恩。”

赵氏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老家来了,老家什么都好,山好水好空气好,就有一点儿不好,总爱断网,嘤嘤嘤,今天终于弄好了,我会努力按时更新的。

我早就想写这段了,这一部分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