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喝斥两句谢芳琅,又来安抚赵氏,两人却都是哭闹个没完。他自出生就是世子,后来又做了侯爷,只有捧着他的,他又何偿做过这些事,只觉手忙脚乱。

这功夫那个伶俐的玉燕就忙凑了过来,对赵氏道:“夫人身子要紧啊,快别生气了,什么也没有夫人肚子里的哥儿重要啊!”又转头对谢晋道:“原不是奴婢该说的,但是夫人在庄子上着实吃了许多苦,还请老爷看在夫人肚子里哥儿的份上,看顾些夫人。这数九寒冬的,庄子上只有火炉子,有时连炭也会断了,只有烧些木禾,那烟熏得哟!夫人原本这样金贵的人儿,哪里受得了……”还待长篇大论的忆苦楚,便听得一个憨直的声音打断她。

“老娘子刚不说肚子疼?那就不要坐着,也不要说话了,还是赶紧躺下的好!”壮实的赖婆子说着话就上前儿两步,玉燕的身板哪里比得上她,一下子就被挤到了一边儿去。

听得“老娘子”这三个字,赵氏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她最听不得这个称呼,立时就忘了哭,指着赖婆子喝道:“玉燕,给我掌她的嘴!”

玉燕脆生生的应了,刚走过来,就见赖婆子已经两手轮番自己扇起耳光来,她皮糙肉厚,打得啪啪响,脸色都不变一下。饶是玉燕这样伶俐的,也拿赖婆子没办法。

赖婆子自己打了十多个嘴巴子,也不用赵氏说停,自己就停了下来,关切的对赵氏道:“老娘子还是快躺下吧,看老娘子这精神气儿,倒像是肚子不疼哩!”

简直就是个滚刀肉!

赵氏在心里狠狠骂赖婆子脏心烂肺,恨不能立时就发卖了,眼前干净,偏赖婆子顶着王妃送来的名头,她动不得!

又看了一眼施施然端坐着的谢琳琅,才两月不见,她竟越发端贵大气,再看看自己的女儿——谢芳琅刚哭完,脸上的脂粉和着眼泪红一块白一块,心里不由得更加愤恨!

这会儿,刚刚跑出去的小丫鬟已经带了大夫进门。

那大夫给赵氏诊过脉,又去隔间写了方子,才道:“夫人脉像平稳,但毕竟坐胎时间尚短,又车马劳顿,实不该还哭上一场,对身子大有损耗,小人这里开了一方保胎药。”旁边立刻有丫鬟接过来,大夫便对丫鬟叮嘱道:“这药分早晚吃,每一副都要煎三赁,掌好火候,要不多不少的煎出一小碗来。”

谢晋见他说的颇有严重之意,忙道:“夫人这胎可要紧?”

大夫恭敬道:“回侯爷话,单从脉像上来看,实无须多虑,但也恕小人多说一句,夫人年岁已高,怀胎不易,不管是什么事,侯爷还当以夫人身子为要,若再惹得夫人哭上一场,于腹中胎儿着实不利。”

谢晋忙忙应了。

待送走了大夫,谢芳琅在一旁粗声粗气的道:“她巴不得娘小产呢!这事儿都是她惹出来的,爹爹让她给娘赔礼道歉!”

虽说谢晋心里也觉得是谢琳琅不懂事了,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便皱着眉对谢芳琅的丫鬟道:“你们就只管干看热闹!三小姐头发都乱了,还不快扶着三小姐回屋去梳洗!”

那两个丫鬟忙连扶带拉的就扶着谢芳琅走了。

刚才大夫来给赵氏诊脉的时候,谢琳琅去了外厅,赖婆子便小声回了她几句话,谢琳琅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将厅里的人都挥退了,才沉着面色郑重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赖婆子赧然道:“奴婢并没有把握。奴婢早就想着抽空儿跟王妃娘娘单独回这话的,但是一直没寻着时候。奴婢已经年岁大了,记性又不大好使,当时只是听得夫人那一句半字的,奴婢生怕是自己记错了,实不敢冒然来回王妃。但若不回,奴婢又怕错过大事,这才来回王妃了。但奴婢,着实没有证据。”

谢琳琅略一沉吟,“当时还有谁在旁边听到这话了?”

赖婆子想了想道:“当时是才到庄子上,也没旁人,就只有奴婢和奴婢的小孙女在跟前儿。”

“你去把良儿叫进来,让她再给我说一遍。”

赖婆子忙出去把良儿叫了进来。

良儿年纪不大,一直跟着赖婆子,却是十分机灵,她不像一般的小丫鬟瘦削,长得圆胳膊圆腿儿,很是墩实。尤其她现在穿着厚实的棉袄,便更显圆滚滚。

她进来先给谢琳琅请了安,听了吩咐才回话,“当时奴婢跟着奶奶在老娘子身边伺候,那时才到了庄子上,老娘子诸事烦躁,吃食、衣裳、住处老娘子都不满意。老娘子给奴婢分派洗衣裳的活计时就说了一句:恰好今天小日子过去,总归不用再麻烦一桩事。就这么一句,因着接下来这两个月夫人都没换洗,奴婢就想起当时夫人这句话了。”

到了庄子上当天,小日子才过去,那她就不是在侯府有的身孕。

谢琳琅只觉万分恶心,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身边人竟做出如此恶心的事情来。

竟还是堂堂侯夫人!

谢琳琅强忍住心中的厌恶,对赖婆子道:“她知道你们是我挑过去的,要做什么事情自然是背着你们做,你们就算不知全情也怨不得你们。你只仔细想一想,她最近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赖婆子镇场子还成,论机灵就远比不上她孙女了。

良儿想了想,便小声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琳琅道:“你若有功,之后我就安排人给你奶奶养老,再给你指个好人家嫁过去,安生富贵的过一辈子。”

良儿磕头道:“奴婢知道事关重大,就算王妃娘娘不许给奴婢好处,奴婢也断不敢往别处说的!”

确实是个聪明的丫头。

就算是厌恶赵氏至极,赵氏也依然是侯府的夫人,哪怕将她除了族谱,她也曾经是侯府的夫人,若有一个肮脏的名声在她头上,荣安侯府就少不了连带着被人嚼说,高门大族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即便赵氏罪大恶极,侯府要做的也是将事情掩住。这京城贵胄之家的花团锦簇之下,不一定都覆盖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事。

谢琳琅道:“既然我许给你和你奶奶了,就一定会做到,你只管放心。”

良儿又磕了个头,道:“奴婢谢王妃娘娘赏!那时奴婢们跟老娘子刚到庄子上大约也就十来天的功夫,恰好遇到了玉燕婶子,玉燕婶子见了老娘子十分高兴,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原来在侯府时玉燕婶子是偷了老娘子的东西才被撵的,那时又跟老娘子赔不是,又是道委屈,说到后来便不让奴婢在旁了,老娘子将奴婢撵到了外头。之后她们又说了半晌话,玉燕婶子就请老娘子去她家里坐坐,她家也就是庄子上的,又没出去庄子,奴婢和奶奶都不好管,老娘子便去了玉燕婶子家了。老娘子之后再就没去过了,奴婢觉得有疑虑的也就只有这一回。”

谢琳琅阴沉着脸,叫红绫进来,吩咐道:“你拿我的牌子去王府调十个侍卫,立刻去大安庄子上拿人,务必要快,天黑之前一定要将人拿回来!”

红绫即刻领命走了。

谢琳琅在厅里又坐了半盏茶时间,才生生将心里那股子恶心劲儿压回去。

她回到内室时,谢晋正坐在边上陪着赵氏说话,玉燕也在一旁凑着趣儿。谢琳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头对一个小丫鬟道:“你去杨姨娘那里,告诉大姑奶奶,让她在那儿多待半刻,等过一会子,我也要去看看杨姨娘,再同她一起出去。”

那小丫鬟应了声就跑了。

谢秋琅还怀着身孕,这件事还是慢慢告诉她好。

只是……此时的赵氏和玉燕竟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来,想必她们已是串通好了,那么她即便将庄子上那人拿来,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又不能送去顺天府审理。此时没有证据,若待孩子生下来后,虽说有滴血验亲之说,但毕竟并非十分把握。最重要的是,赵氏只是想利用这次有孕回侯府,如今她已经达到目的,恐她不会冒险生下这个孩子,这样混淆夫家血脉的大事,她岂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孩子冒险!

若她小产,就更加没有证据了……

玉燕一眼看见谢琳琅,忙笑道:“王妃娘娘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正想着给哥儿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王妃娘娘是贵人,倒不如王妃娘娘想一个,好给哥儿添添贵气!”

谢晋担心谢琳琅心有不虞,正要接话,却听谢琳琅笑道:“玉燕对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真是经心的很!只可惜玉燕没提早也怀上一个,要不等孩子出世,还能做孩子的乳娘呢!”

玉燕干干一笑,道:“奴婢只要有机会尽心服侍夫人和哥儿,就是奴婢的造化了。”

谢琳琅笑道:“我瞧着玉燕的造化可不止这些!”又对谢晋道:“爹爹,女儿倒有个主意,刚刚夫人闹了一场,难免会动些胎气,虽说也有大夫瞧过了,但毕竟只是个平常大夫,或许有什么妨碍却没瞧出来呢!岂不耽搁了夫人?倒不如将小墨神医请来给夫人瞧瞧,爹爹也好放心不是?”

谢晋对这个小墨神医颇有好感,当初谢安琅就是他救回来的,对他的医术自是信任有加,只不过,谢晋有心要请,但小墨神医却是在襄国公府住着,他实在没信心为了赵氏能从安庆郡主手中将人请来。此时听谢琳琅如此说了,自是高兴的很,便道:“若是墨神医能劳动走一趟,自然是好!”

赵氏见谢琳琅突然变了态度,不知道她是在打什么主意,况且小墨神医与襄国公府亲近,她只怕谢琳琅会有什么阴谋,便连忙说道:“实在不必再劳烦墨神医一回了,而且墨神医在舅老爷府上住着,若请他来,岂不还要叨扰一回安庆郡主?若真扰了安庆郡主,我又哪里担待得起?”

谢琳琅只静静的看她一眼,便转过头对谢晋道“既然爹爹也说好,那女儿这就派人去请!”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赵氏还待说话,青杏已经出了门口找人去襄国公府请小墨神医去了。

赵氏也并未多想,有谢晋在这里,便是墨神医来了,也不能公然害了她,或者当真害她小产……谢晋定会迁责于谢琳琅,那么她留在侯府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不过,她没发现谢琳琅此时看她的目光,在鄙夷之外,又略带了悲悯。

这个时代的女子,最大的罪过不是不忠,亦非不孝,而是不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