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趟普通快车,车厢里无比拥挤,补票口就设在古灵所在的六号车厢,大量乘客围在这里要求补卧铺票,乘务员大声强调,“没票了,没票了,等过了郑州再说吧,郑州下车的人多。”

古灵挨着过道坐着,被两中年妇女紧挤着,乘务员推着水果饮料盒饭小车一趟一趟来来往往,到了古灵身边总要费一番周折。过邢台邯郸时又上来一些人,古灵和邻座的小姑娘都快被挤压成三明治。

道边站着的中年妇女用肥硕的臀部压着古灵的肩头使得古灵很难受,他想往里靠靠,却挣脱不开,这也不能怨人家中年妇女,因为她身边也至少挤着五六个人。

卖盒饭的乘务员大声嚷嚷“过啦,过啦,请让一让!”结果动不了。

有一乘警要穿过去,往两边分人,到了这一段也走不动。车厢播音器让乘客尽量分散避免太拥挤,但哪个车厢也不轻松,卧铺区被隔开不让随便进,人们找到个插脚的缝儿便再也不愿动弹。

“嘿,请让一让!”乘警对古灵身旁站着的中年妇女嚷嚷。

“挤个什么劲啊,再靠就要骑人家小伙子身上了。”中年妇女用略带沙哑的嗓音争辩着。

“怕挤你别坐啊,你去坐飞机啊,坐高客,在这跟人挤什么挤!”年轻乘警气冲冲的,这下他终于过去了。

“哎,我们都坐飞机高客了,你们吃什么呀!”中年妇女反唇相讥。

乘警扭过身,“告你,你不坐我工资照样拿,一分钱不少挣!”

乘警走了,有一个欠身扶着椅背的中年男子呵呵直笑,“这老大就是老大,没辙。”

火车里空调温度设定得比较低,古灵尽量不喝太多的水,一来这水有股药味,不好喝,二来避免老上厕所,这是个七八米的距离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的场所。

凑合着吃了一桶方便面后,古灵趴在桌上迷糊了一会儿,黄河在他梦里穿过。“这是到了哪儿?”他觉得火车进站了,便问身边的女孩儿。

“洛阳,下一站三门峡。”

“哦,洛阳,牡丹花的故乡,可惜现在花肯定都谢了。”古灵张望了一下,人略少了一些,果品小车可以畅行了。

新上车的人有的补上了卧铺票,一个背着包的高个儿小伙子赶来,“还有票吗?我早就登记了要补卧铺。

补票处的女乘务员头也没抬,“没有了,等过了西安再说吧!”

小伙子充满期待的脸上立刻布满了愤怒,“狗 操的,上午在这儿卖票的那人跟我说过了郑州就有票,我问一次没有票问一次没有票,刚才上车的反倒补上票了,让老子一直站到洛阳,操!”

“哎,你怎么骂人啊?”女乘务员显得很气愤。

小伙子显得更气愤,“骂他,骂他狗x两句根本不解气,我他妈下车非打他不可,把他嘴打破了,让他满嘴放屁。”

小伙子一直骂骂咧咧,引起众人侧目。上午的那个乘务员来了,小伙子冲他喊,“你上午说过到郑州有票就补给我的,现在你说怎么办?”

乘务员倒是很平和,“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事,这都是先来后到的,谁让你不在这儿守着。”

“你少废话,你得给我解决安排,我都站了一道了,你说怎么办?”

“那你过来吧,咱们看看去。”

火车载着旅客驶入傍晚。

古灵迷糊着,随着窗外的颜色逐渐暗淡下来,他的脑子里蹦出一些古怪的念头,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以前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一个削瘦的身影骑着一匹疲惫不堪的马,行走在黄河边上,那个人就着黄河水洗了一把脸,对着铜镜照了照,咦,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正是自己吗?

古灵一下子惊醒,腿脚很麻,膝盖被空调的冷风吹的有些僵痛,他觉得胃很不舒服,敢情是吃的那些东西没有走下去,现在闹腾起来了。

火车颠簸了几下,不是很明显,但古灵一阵头晕,他实在是想吐,身边那个中年妇女不见了,古灵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向洗手间,厕所里有人,外面还有排队的,古灵却等不及了,他走到洗手池边,打了个嗝。洗手池台子上坐着个瘦小伙子,他靠着胳膊睡得正香。

古灵一手扶人家一支膝盖将小伙子两腿分开,“哇——哇——”幸好没吐到人家身上,人家的屁股就坐在洗手池旁边。古灵拧开水龙头,结果没水,小伙子还在睡着,没有被吵醒。古灵略带歉意地看了看小伙子,转身回座位上。他用热水漱了漱口,总算觉得舒服了些。

夜里十点多,火车驶入陕西境内后明显放慢了速度。大部分人在合眼养神,只有古灵斜对面的三个年轻人侃侃而谈。

靠窗的小个子平头兴致浓浓,“给你俩讲个刺激点的,考验你俩的神经敏感程度,据说一个女的跟五十个男人一块上山采矿,那五十个男人中有她的丈夫,下矿前将她独自留在山腰等着。第二天,回来了四十九个人,告诉她发生了矿难,她丈夫被埋在了里面。妇女悲痛无比,那四十九个人接着告诉她,人的亡魂一般会在死后的第七天回来看一眼,我们暂时就在这儿等他吧。第七天早上,那个妇女准备上茅厕,半路忽然蹦出一人拉着她就跑,原来是她的丈夫,她惊讶不已,丈夫交代下矿的当天晚上就发生矿难,另外四十九个人全被埋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你们该信谁?”

挨着道儿的那个黄毛小伙一拍大腿,“这算什么惊悚,听我给你们讲一个真实的。有个巫师宣称如果一个人在夜晚能看到一百个人的睡姿的话,这个人就会疯掉,你们信不信。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不过这说法也挺有意思的,我一直想试一试。有一次坐火车时,我等到半夜人们都睡着了,起来看他们睡觉的样子。一个,两个,等数完了第九十九个以后,我发现自己靠在窗边沉睡。我突然意识自己已经疯了,惊恐中睁开眼,原来自己在做梦,紧接着,就发现站在道边上正呆呆朝这边儿看的自己。”

坐在古灵前排的青年妇女冲他们抗议,“大晚上的讲这些,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渗死人了。”

靠窗的那小平头摆出个无赖的嘴脸,“哎,哎,美女你别怕,有我们这么多的人陪你睡,你要还不满足,我陪你讲一宿,准让你兴奋。”

黄毛小子捶了小平头一拳,“你别无耻了,小心人家待会儿梦游给你一下子,唔——”黄毛小子狠狠的亲吻着自己的手背,逗得同行俩人哈哈大笑。

有一老大妈看不过了,“你们这几个小年轻的不知道学个好,什么德行!”

三个小年轻的一看,不吱声了。代沟太大,不知该说些什么。

迷迷糊糊中过了西安,又过了宝鸡。古灵这时不敢睡了,火车的终点是兰州,但他得在前一站天水市下车。

凌晨五点左右,古灵的脚总算着了地。近二十小时的颠簸搞得他疲惫不堪,此时他真想找张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小伙子,找地方休息呗?”一个带着浓厚口音的中年妇女搭讪道,“什么好玩儿的都有。”

古灵无力地摆摆手,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拉面。略填补了下肚子,他四处打听在哪里可以坐上去双当的车。

左转右拐找了二里地,总算找到长途汽车站,一打听,一个小时一趟,一天七趟,共一百多里山路,需两个多小时。古灵吁了一口气,简直要崩溃了。

唯一能安抚疲劳的是路边的美景,到处是翠绿的山,叽叽喳喳的小鸟,树木和花草散发出的芬芳令他新奇不已。“这简直是神仙呆的地方,老子这次赚大发了!”古灵的嘴角上不知不觉已挂上了微笑,虽然身体很累。

双当县城快到了,公路两边是一排排的二层小楼。有个像是来探亲的女的兴奋地看着窗外,“哎,这里已经不是很穷了,道边都有楼了。”

古灵听了这话直想拿头撞窗户。

汽车站是一块空地,有道破破烂烂的半截围墙,有两间红砖房作售票处。古灵下车后,四处望了望,还真看不到几座楼房,四层楼好像是最高的。县城地势不平坦,就两条主要街道。一条东边高西边低,另一条西高东低。汽车站坐落在两条街道西头,地势较高。县城四周全可以看到山,绿意绵绵的山,这是最令古灵喜欢的。

教育局离车站不远,古灵雇了辆电力三轮车,几分钟就到了。二层的红砖楼,仅临街一面涂上了水泥。院内坑坑洼洼,红砖铺地,有一个小水泥池子,零零落落栽着几株冬青,楼道内是水泥地,四周墙壁老的泛黄,所有办公室的门都是简单的三合板木门,一脚能踹个坑的那种。楼内没厕所,厕所在院子的一角,也是用砖垒的,石棉瓦做顶。

古灵早已是震撼不已,他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解放前。事实上,城内的房屋多是简陋破败,鲜有新盖的漂漂亮亮的建筑。这让曾在大中城市长期生活的他有种置身桃园的感觉。

办公室内同样没有装修,水泥地,白墙壁,木头窗户,顶上一根灯管加一台三齿吊扇。办公桌比较破旧,四角的油漆都爆了皮。电脑像是募捐来的,外壳发黄,擦不掉的那种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