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灵没心思去欣赏锦绣南天的胜景了,他在山顶上歇了一会儿便乘索道下山。回宾馆的时候,跑到北京路商业步行街买手表,一个摆地摊的小贩弄着一大提包手表在吆卖。

“都有什么表?”古灵踱下去看。

“正宗的欧米伽腕表,从香港走私过来的水货,三十块钱一块儿,劳力士的要四十五,卡西欧得一百二。”

“哦,”古灵哭笑不得,他看了看这手表做工也不算太精糙,“来一块欧米伽手表吧,能走一个月吗?”

“当然了,这是名牌手表,上一次发条都能走十几天,我天天在这儿卖,敢卖假的吗,这就是地地道道的走私货,您算拣大便宜了知道吗,在商场里都得要好几百。”小贩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当演员真有点亏。

6月14日,古灵早晨吃饭时,听邻桌一伙人谈论越秀公园今天要举办水上趣味运动,于是便想去凑热闹。上午天很晴,气温也高,虽然这里植被丰富,但林荫中仍闷热无比,在公园里走一会儿便大汗淋漓,所谓的水上运动也就是一堆单身男女各开一个碰碰船。四十人一组,在游泳池子里找对,男的追,女的躲,看上谁就去碰谁,碰翻了船或将人碰落入水就算有缘。最后二十位女士全被碰入水中,二十对准情侣又开始玩水上抛绣球,女的抛,男的接,一次性接住才算真有缘,一组一组的来,大约有三百多人报名参加了这个项目,最后几组男的多,女的少,于是开始竞争,还有几个人为抢绣球在水中推搡起来。

古灵眼睁睁看着这些穿泳装嬉戏的青年男女,心里也好想快点找到一位红颜知己,结婚生子,来实践至人如常的世间准则。他现在对那方面倒没什么强烈的渴望,只不过他做为家里的独子,传宗接代的家族责任还是要履行的,自己也不能老这么蹉跎。

一个参加对对碰节目的女子就站在古灵座位旁边,两人距离约三四米,那女子长得皮肤白暂,身材苗条,脸庞清秀,秀发披肩,穿一身粉红色比基尼,宛若出水芙蓉。古灵注视了她两眼,那女子也扭过头直勾勾盯着古灵,眼神中都能流淌出秋波来。古灵被瞅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看了看手表,上午十一点多,该找个吃饭的地儿了,再见啦美女,真想多看你一眼,但饥饿的感觉不是看美女就能彻底解决的。

从四方跑台遗址处向越秀山顶走,植物都长着巨形的叶子,像脸盆那么大,到了山顶上小风一吹顿觉凉爽,走这一大圈可真不容易。在金印游乐场一带有卖冷饮的,还有小吃店,价格不菲,但吃着还算合口。广州是中国著名的美食中心,如果在广州都吃不惯的话,那就只能上天堂吸风饮露了。南方的水果品种丰富,北方有的这儿都能买到,南方水果又正当季,黄皮,山竹、荔枝、火龙果、杨桃、芒果、猕猴桃、榴莲、柠檬,味道超丰富。另外,广州的汤特好喝,饭前先喝上那么一小碗,胃里巨舒服。

下午,天空云彩多了起来,不是那么晒了,古灵沿着山路向东走。一座高大的绛红色古建筑出现在视野中,此楼就是镇海楼,五十年代改名为广州博物馆。此楼被誉为岭南第一胜景,建于明初洪武年间,关于此楼的兴建,有着一段有趣的传说。朱元璋得了天下之后,某日与铁冠道人同游南京钟山,游兴正浓之时,铁冠道长忽然指着南方对朱元璋说,岭南海面笼罩着一股王气,似乎要有天子出世了,必须立即在广州建造一座楼镇压住龙脉,否则日后必成大明的祸患。朱元璋听了游兴顿失,急忙派人到广东查询,发现广州越秀山上现王者之气。朱元璋立即下诏,命令镇守广州的永嘉侯朱亮祖在山上建一座楼将王气镇住。圣旨下来,朱亮祖自然不敢怠慢,于是就在这山上兴建了这座“楼成塔状,塔似楼形”的镇海楼。这座楼是广州现存最完好,最具气势,最富民族特色的古建筑,楼高九丈宽十丈,共五层,下面一二层用红砂岩条石彻成,三层以上为砖墙,外墙逐层收减,似楼似塔,红墙绿瓦,造型古朴独特。楼前有一对两米高的明代红砂石狮对峙,彰显霸气。整个楼身坐北向南,翘檐飞脊,巍峨挺拔,雄镇山巅,气度非凡。

由博物馆沿镇海路弯曲而下,便可见到孙中山纪念碑,要想到达碑下得上几百个台阶。碑身高三十多米,全部用花岗石彻成,碑底为方形,向上渐小而尖,碑基上层四面有二十多个羊头石雕。石碑的正面是一块长方形的巨型花岗石,上面刻着孙中山的遗嘱。全文是:余致力国民革命几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碑体所在平台的四周有铁栏围绕,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几个外地民工赤着膀子坐在栏杆下大侃特侃。

听他们的口音像是河南人,一个瘦得浑身都是筋的红脸民工兴致勃勃地大讲恒大足球如何如何了得,把银狐里皮都请来了,亚冠踢他们沙特伊蒂哈德绝不在话下。

“得了亚洲冠军那才叫一个中,看来咱们河南真出人才,以后中国足球振兴还是得靠咱们河南人。”一个高个子年轻民工抒发起感慨。

长得最黑的那个民工嘿嘿干笑了两声,“上次中国队冲击南非世界杯失利以后,一帮足协领导跑到咱河南登封少室山脚下找了个周易大师,请教中国足球如何就能雄起,国家队何时才能再进一次世界杯,俺们现在压力山大。那个周易大师找来一只小公鸡,用麻线栓住鸡腿,小鸡一跑就拽线将鸡拽倒,鸡再跑就再拽,如是拉了八次才松开,那小鸡就带着线跑了。结果足协那帮人感动得要哭,说我们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说让我们不要灰心,不要草鸡,鼓足勇气,屡败屡战,八年之后肯定能出线!那周易大师说哪儿跟哪儿呀,我的意思是这事拉**倒吧!哈哈哈哈”

年纪最大的那个民工发言了,他的口音不像河南一片的,有点像东北人,“我听一个懂风水的球迷说,中国足球之所以迈不开步子是因为台湾还没回来,中国现在是金鸡独立,等台湾一回来,国足就能跑起来,到时候踢他们日韩不在话下。因此,就算是为了中国足球能迈开步子,也得把台湾那旮瘩给弄回来。”

从孙中山纪念碑后方下去,沿着小径向北走走一百多米,就可见到被誉为广州城徽的五羊石雕。五羊的传说由来已久,古代南粤一带有一次遇上灾荒,五位仙人身着五色衣服,骑五色羊从南海飘至广州,五只羊嘴里各衔一茎六穗的稻谷。仙人将稻穗送给当地居民播种,并祝福永无饥荒。仙人言毕腾空而去,羊化为石,广州亦得别称羊城或穗城。这座五羊石雕连基座高十一米,共用一百三十多块花岗石雕刻而成。五只羊大小不一,母羊昂首远望,口衔谷穗,又似回眸微笑,探视人间。其余四羊,环绕母羊,亲密依偎,或嬉戏,或吃草,或吸乳,姿态各异,造型优美,情趣横溢。古灵绕石塑一圈,胸中猛然有股能量迸发,眼前仿佛有道光晃了一下,像闪光灯,他突然想起两年前在五台山石洞中那一幕,师父化灰前留下的偈子依稀回响在耳畔“妙法难值遇,乘缘复再兴,五羊聚首处,浊流本然清。”

古灵呆望着五羊石湾,久之不愿离去。

第二天,古灵前往光孝寺,提起广州光孝寺,读过《六祖坛经》的佛教信徒无人不知。此刹建立于三国时期,是岭南年代最久,规模最大的古刹,是中印佛教文化交流的策源地之一。自建寺以来,常有中外高僧到此驻锡传教弘法。南北朝梁天监元年,智药三藏自西印度携来菩提树,植于戒坛前,并悬记曰:吾过后一百七十年有肉身菩萨于此树下演上乘佛法,度无量众,复去寻流上至韶州曹溪。到了唐仪凤元年,怀揣禅字衣钵的惠能来此听印宗法师讲经,恰逢风吹幡动,一僧说风动,一僧说幡动。惠能曰:既非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语惊四众,接着惠能公开自己的身份,当即在寺中戒台前菩提树下受戒,开辟禅宗南派,称禅宗六祖。现在寺内有许多纪念六祖的文物,收藏六祖头发的发塔就在大殿后。

光孝寺的建筑雄伟壮观,大雄宝殿面宽约十二丈,进深八丈余,精壮的棱形柱和层层挑出的斗拱相互衬托,造型质朴,具有唐宋风格。宝殿东北角,即是古菩提树,树高几十米,得四人合抱,周围有环形石头台,游客们可以在这坐着乘凉。

一位和尚此时正在树下为两名女士开示,古灵也凑过去听。

年长的一位絮絮叨叨报怨自己婚姻不顺,丈夫不知道疼爱自己啦,公婆老是对自己像外人一样,夫妻现在感情危机重重,不知是该离还是该忍,苦闷死了。

和尚闭目听了半天,“世间一切事物都如围城,外面的想进去,里面的想出来,人生就是出出进进。唯有这寺院相反,一般人不想遁入空门,而信念坚定者,一旦出了家,没有什么特殊因素就不想再还俗。实话如实说吧,无论您嫁或不嫁,离或不离,也无论嫁给谁,将来总会有后悔的时候。爱情的迷雾一旦散去,生活的嶙峋面目就会显出。恋情之花开得越绚烂,结出的果实就往往越青涩。对于自己的婚姻苦果,您不如随它任它,再说了,一个巴掌永远拍不响,您今天的不开心自己果真一点责任都没有吗?您要是觉得自己永远是正确的,错的总是别人,那您就有不妨出家,出了家才不会有婚姻生活的痛苦。”

那妇女立刻闭口无言,年青女士淡淡一笑,“我现在还在围城外,苦于找不到合适的门,大师您看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真正适合我的另一半?”

和尚看了看她眼角的鱼尾纹,轻叹一声,“您可知道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有一次他问老师苏格拉底什么叫爱情,苏格拉底带着柏拉图来到一块麦地让他进去找一株最大的麦穗出来,结果柏拉图最后两手空空回来,苏格拉底说,这说是爱情。”

古灵觉得这和尚挺有意思,想与他聊会儿,等那俩女士走了,古灵问和尚是光孝寺的常住僧人否,那里人士?

和尚摇头,“我云游来此,非光孝寺中常住僧,生于河北承德,现在四海为家。”

“刚才听大师讲围城,颇有感触,其实名利场也真如围城一般,没得到之前想拥有,而拥有之后又会乏味无趣,甚至觉得还不如过以前那种平淡的生活。请问法师,在不出家的情况下,如何才能跳出这个围城呢?”

“人生之所以有围城心态,归结于人性有两种基本品质,即恐惧与贪婪,因为贪婪,所以想进去,因为恐惧失去以前所拥有的潇洒与惬意,所以又想着出来。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只要能克服贪婪与恐惧,那就能跳出人生围城。”

“高论,枉我学佛十余年,经论读破千卷,其实仍在随波逐浪中,不知人生将止于何处。”

“应该说,心灵若没有可以寄居的港湾,走到哪里都是流浪。施主既然学佛十年之久,按理说不该困惑于人生道路呀。”

“我对出世间目标当然不会困惑,咱们都是志求极乐,最后同证菩提。只是在现实中有些迷失,曾经想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但现在却想过一种安稳的生活。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才发现平淡才是真,只想稳稳当当过这一生。”

“居士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一所学校教书,后来辞了职。”

和尚喟然,“教书是最稳当最幸福的职业呀。无须社会应酬,又无名利牵挂,传道授业解惑。多好啊!以前我也教过两年学,是教音乐的。后来学校倒闭,婚姻又痛苦无比,我才出家。当然我出家不是为了逃避现实,是因为生平特仰慕李叔同,所以才步其后尘。我曾经也有自己的理想,但理想这东西就仿似天边的晚霞,看起来很美,却总也抓不着,我现在才算明白了。于是就做个无事之人,天天撞撞钟念念经而已。”

“哦,原来如此,其实您更适合去当诗人的。”

“我最初是在部队文工团待过,演唱、朗诵是我的专长,退伍后去了承德一家私立民办高中,一干就是十几年,前年才出家。”

“哦,我也是河北人,在此相见也算有缘,受教了。法师在光孝寺内挂单吗?”

和尚摇摇头,“寺内资源有限,不提前预约一般挂不上。”

“那您住哪儿?”古灵问了这话以后觉得有些冒失,自己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和尚爽朗一笑,“到处不住到处住,处处无家处处家。只要心不再流浪,到哪里都可以是故乡。”古灵觉得也就这句话还算带着点佛法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