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灵一听,“那得多长时间才能过来?”

“估计得一个多小时,按时速八十公里计算。”

“哦,您那儿还有什么吃的没?”

马子健摇摇头,“我以为下了飞机就是广州,谁知是东京,早知如此我就准备一些。”

古灵站起来抖抖腿脚,“我找个厕所去,您等我会儿。”

“去吧!”

古灵跟个街头小贩似的进了一栋建筑,那里应该是一家公司,牌子上写着叫什么什么社,他只认识中国字。好在找厕所并不难,根据头像就能区分。古灵解决了问题,还没提好裤子,一个日本青年走了进来,还跟古灵打了招呼,古灵冲人家笑了笑,赶紧出来,怕人越多麻烦越多。古灵迈着小碎步回到马子健身边,两个人只能继续等。

约莫过了一个半小时,马子健手机响了,好像是问他们在哪儿。又过了不到十分钟,一辆尼桑轿车停在他们面前,一个留着寸头的小矮个儿打开车门,乐呵呵的。马子健急上前握手,“你好,你好……”古灵也就听懂一句“你好”,往下听不懂的。

马子健改成普通话发音,“来,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同学,窦钦,卖穴窦,钦佩的钦。”

窦钦笑着推了马子健一把,“哎耶,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卖穴,是穴下一个卖,窦娥的窦。”

“哦,窦兄,幸会幸会。”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这是我人大的校友,古灵,我们老板专门把他请到美国,又派我把他护送回来。”

“哇,好大的面子哦,兄弟是做什么的?”

“我的职业是老师,业余研究周易,他们老板请我过去看风水的。”

“好厉害,好厉害,吃饭了吗?上车吧,找地方吃。”

“我这个校友他是学佛的,只吃素,不吃任何肉,包括鱼,这里有没有适合他的自助餐馆?”

“哦,日本的和尚也吃肉啊,我本想请你俩吃寿司的,要这样那就吃自助好了,到那里你们随便挑,爱吃啥吃啥。”

“谢谢!”古灵心里暖融融的。

“客气啥呢,自己人。”

“听说中日两国在闹腾呢,你在这儿没感到什么压力吧?”马子健关心起老同学来了。

“没事,日本人不太关注国家大事,我那些日本朋友和邻居对我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就好,咱们国内表现得有些极端,听说都开始抵制日货了,还有专门砸日本汽车的行为,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马子健经常上网,这些事古灵还不知道。

“可惜找遍整个日本,也没有一辆中国汽车可砸呀,唉,中国民众的思维怎么还停留在义和团运动那个阶段。”

他们在路边找了一家小型餐馆,早餐吃了些蔬菜杂烩米饭和素面,还有煎饼之类,喝的是豆腐汤,日本菜很清淡,跟水煮的一样,绿叶菜或者干脆生吃,不讲究滋味,花样却很多,一句话,中看不中尝。

古灵问窦钦,“您来日本多久了,做什么的?”

“来了快二十年了吧,跟我岳父经营一家室内装修公司,在御道场那边定居,就在富士山脚下,我太太是日本人,她家是御道场的,我都不用买房子。”

“御道场?是不是天皇用过的道场?”古灵感到很新奇。

“应该是,那风景很好诶,像画一般,山泉可以直接饮用。那一带寺庙也不少,你不是学佛吗?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位朋友,他是个日本和尚,岁数跟我差不多,巧的是他在我们广东中山大学留过学,对中国社会历史文化语言都很精通。我的日文比不上他,但他的汉语却不输给我。”

车子开出东京市区后在一片田野中行驶,路边景色怡人,薄雾朦胧,道边的草地上不时可以看见成群的日本少年们在踢球。

马子健感慨发言,“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方面均已超过了日本,唯有这帮踢球的不知道争气,被日韩越甩越远。”

古灵悠悠来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准哪天中国足球又跟精武英雄一样将日本队重新踢趴下呢。”

“何必非要扬短避长呢,中国不是还有乒乓球羽毛球,举重和跳水吗,没人敢说咱是东亚病夫的。”窦钦开车明显放慢了速度,因为到了山区。

白雪皑皑的富士山顶就在眼前,周围的天是那么蓝,这种胜景古灵岂肯放过,他用手机拍了几张,但图像效果不太好,“春天四月份那才叫漂亮,你们来晚了一些,樱花都落了。”

汽车最后停在一座日式庭院前,周围有零零星星几栋房子陪伴在这一带,“哇,这空气真好,一点也不闷。”古灵和马子健下了车猛作深呼吸。

“我太太今天跟着朋友们旅游去了,孩子在姥姥家,现在就我一人,你们正好来陪我,明天上午把你们送回去,今天得好好聊聊。”

“辛苦了,你会做饭吗?是不是让你的日本太太把你惯坏了,看你现在幸福的样子让我都嫉妒。”马子健见房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就跟窦钦开起了玩笑。

“平时都是她顾家,日本女人都这样,就人家这种修养,不是我吹,国内还真不多见,我要在家的话会帮她一起做饭。”

“中国厨子娶个日本太太,完美的生活。我特别困,想歇一会儿。”

“你那是时差不对,要不你俩先歇会儿吧,我做好饭了叫你们。”

古灵表示自己不累,可以帮忙做饭。

“不用,告我说你忌吃什么,我自己来,你可以在这附近走走,中午回来就行。”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

日本的山林有一股古典的风韵,松柏,青石路,木屋,可以令人产生一种仿佛穿越回中国大唐时代的错觉。尤其是远处那些扣着灰瓦的寺庙建筑,让古灵驻足再三,自己宛若是在一部古装电影里,要寻找或等待那个旧日曾属于自己的梦境。

中午的饭菜依旧清淡寡味,但不得不承认窦钦下了很大功夫,光是碗碟就用了二十多个,色彩非常漂亮,让人舍不得动筷子,筷子好像是杉木的,有一种清香。

“平时日本人炒菜很少放油的,这就是他们的饮食文化,今天是你们来,我特意多放了油和盐。”

啊?古灵比较郁闷。窦钦共作了三条鱼,因为日本人吃饭好像顿顿离不开鱼,那两人吃得挺香,古灵只能干瞪着。还有那日本清酒,窦钦劝古灵尝一尝,很甜,喝不醉的,古灵也只能婉言相拒。

“您不是说要带我去拜访一位懂汉语的僧人吗?”

“走,我们走着过去就行,你刚才要往西走应该能看见那个寺庙的。”

三个人沿着山林的青石路蜿蜒行走,约摸二十分钟的工夫,他们来到一座小型寺院,寺院的房屋纯是木制,格扇门,竹条卷帘,殿里面供的佛像也是线条画,有点象唐代吴道子的风格。几位中年妇女在殿里跪着抄写经书,看她们那认真的样子,仿佛是在参加高考。

古灵在大殿拜了三拜,马子健到院里用泉水洗了洗脸,那山泉就从岩壁上一条竹板上淌淌流下,顺着一水沟流到山下。

窦钦找来了方丈,这是个慈眉善目文质彬彬的僧人,看样子四十岁上下,他用汉语向古灵问好,普通话发音有点像台湾影视剧里的语调。

“幸会幸会。”古灵双手合十作礼。

“大家来我的寮房坐吧,我这里也没别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高中同学马子健,我们都是广东的,这位呢,是河北的朋友,叫古灵,古代的古。”

“你好,我们好像见过似的,你是河北哪里人?”

“省会石家庄的。”

“我去年去过那里,主要是去正定临济寺拜谒祖庭,还去了一趟赵州柏林禅寺。”

“哦,我就是在柏林寺皈依的,如今回访来啦,哈哈,请问法师尊号?”古灵觉得这个和尚挺亲切。

“川崎仁盛,法号故缘,我是在台湾佛光山皈依的。我二十岁去台湾留学,在台湾待了四年多,又去广州学了三年中国历史,二十八岁才回国,回国以后就出家。以前这儿就我跟老方丈两个人,后来他圆寂了,这里就剩我一个。”

“我发现别的寺院和尚都可以娶妻生子,方丈您倒是还挺守清规戒律的。”窦钦盘起腿坐在蒲团上。

“佛祖制定的戒律哪敢违背呢?日本在七世纪大化改革以后,一切都是学中国的,佛教礼仪与中国的传统相一致。后来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的僧团才改变了许多生活习惯,弄得佛教更像是心理学和哲学。”

“法师也坚持吃素吗?”古灵坐在一个竹制的蒲团上。

“是啊,大乘佛教是严禁吃肉的,学佛就得照着佛教的规矩来。明治维新放松戒律,这实际上跟欧洲文艺复兴与中国新文化运动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将防止人堕落的优良传统给抛弃掉,代之以放纵与礼崩乐坏。物质生产与科技固然是进步了,但人心却走向了贪婪与自私,天下也就难以太平。”

古灵笑逐颜开,“怎么您的认识跟我相同,真是德不孤,必有邻啊。”

川崎仁盛沏了一壶茶,招呼大家慢用。窦钦先喝了一小杯,“那您坚持吃素也不容易啊,日本的水果蔬菜很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