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后,古灵做出了一个决定,辞职,他觉得在这里空耗生命实在没任何意义,不如把时间留出来干点有意义的事。他一开始考虑停薪留职,副校长苏克洋说现在上面查得很紧,在编不在岗说不过去,不好办。

古灵也很痛快,“那我干脆辞了,财政编制不要了。”

“你看你,”苏克洋有点惋惜又爱莫能助的样子,“要这样的话,你得去找屠校长说一下,让学校办公室给你开个手续还要去市教育局人事局盖章,挺麻烦的。”

“那就过了元旦吧。”

2012年终于在人们惴惴不安的等待中如期而至,那个冬天不太平,欧洲日韩遭遇暴雪,美国多地受飓风袭击,再加上越来越频繁的地震,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那个神秘的玛雅预言。

元旦那天,古灵起晚了,由于昨天看了半宿的跨年演唱会,早晨起来脑袋晕晕乎乎的。打开手机,发现牛墩已发来一条短信:婚结不起,感情伤不起,娃娃生育不起,爹娘孝养不起,房子住不起,墓穴死不起,学上不起,病看不起,肉吃不起,酒喝不起,烟抽不起,妞泡不起,风景游不起,火车碰不起,派头拿不起,名牌穿不起,私车开不起,保险交不起,汽油加不起,股票涨不起,单位奖金发不起,节日红包送不起,老人扶不起,道德拾不起,乞丐可怜不起,权贵巴结不起,脸丢不起,头抬不起,男人雄风挺不起,美好的明天等不起,2012到了我们居然还活着,真是了不起!

古灵感慨万千,这些年真不容易,不过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愤,有什么用。信手回了一条:至少你还能发得起短信,对得起哥们儿情谊。真的猛士,要敢于正视惨淡的现实,直面苦逼的人生!

牛墩没回信,古灵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不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唉,我真应该教教他怎么算球。”

牛墩其实不姓牛,因为从小长得又黑又壮,他的爷爷奶奶便叫他牛墩,这名字也就一直跟着他,连老师都管他叫牛墩。牛墩小时候考试的时候有几次还写错了姓名闹过笑话,这是自小跟古灵感情特深的一个哥们,他的真实名字叫钟彦昊。

公历1月5日是农历腊月十二,学校即将步入寒假,古灵选在那一天去找校长递辞呈。十二是地支完整一轮的数字,在古灵眼里这是一个周期的结束,类于西方人眼里的“七”,他很顺利地见到了校长,将来意说明。

屠乾任露出一丝惊讶,“这么好的工作职位你干嘛要辞掉,要知道现在连硕士都进不来,这几年上百个大学生争一个环卫工的事层出不穷,就因为有财政编制啊,一辈子铁饭碗,你再考虑考虑。”

“我早已考虑好了,人各有志,我不想老在这里混日子了。”

屠乾任显得有些遗憾,“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学识出众,而且为人正派,本想寒假以后安排你来负责学生的思想道德工作的,没想到你突然来这一出,也怪学校这几年没有给予你应有的重视,这里也有我们管理者的责任。”

古灵顿觉惆怅,“我辞职只是为了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跟学校没关系,很抱歉,辜负您的厚爱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办理?其实你不如过了寒假再说。”

“我希望尽快吧,不想再拖到春节以后了。”

第二天,古灵带着离职手续奔向市教育局,人事局那里的手续已办理完毕,只要将离职手续教育局政工处就完事。政工处工作人员审查完毕,说了声“留下吧,没事了。”

古灵轻快地出了屋,在楼道里他碰上一个老熟人,应该说老领导才对,那是对古灵有着知遇之恩的老校长胡天毅。

“哦,胡校长,这么巧,很多年不见了,您还好吗?”

胡天毅细细一瞅,“哦,古灵啊,哈哈哈,好几年不见了,你来这儿干嘛,来来来,先上我屋里坐。”

“哇,这么多年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太感动了,您现在就在市教育局工作吗?”古灵随着胡天毅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门上挂着一个牌子,标明这是副书记室。

“我前年从市委调到这里,也没什么具体分管的工作,这不今年岁数到了嘛,退休手续也办好了,年后就不来了,从此淡出江湖,归隐山林,在家安心抱孙子,你要过几天来也许还看不着我了,呵呵。对了,你目前在学校怎么样?任课了吗?像你们这风华正茂的年龄该多干些事情啊。”

古灵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实不相瞒老校长,我今天是来办辞职的,我实在不想在那儿干了,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自己干点事,不愿意老在一个地方拴着。”

“啊,是这样,”胡天毅整理了整理文件,“不过你现在辞职下海比较可惜,早些年闯一闯还值,现在有些晚,你都三十岁了吧,应该求稳定了。想当初我刚步入社会那时候也是个愣头青,四处受挫,像你这个年岁是我最彷徨痛苦的时期,其实这个阶段咬牙一挺就过去了。我感觉咱们比较像,都属于是理想主义型的那种,带着点唯美的倾向。有一阵子我也不合群,总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人做事,结果就只能自我封闭,走向孤独,萨特所说的‘他人即是地狱’,我深有体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会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往往就决定了你的职场高度,而当你开始学会慢慢地去适应世俗的时候,也就是学懂人情世故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活得越来越卑琐,曾经由于纯真而产生的那种高贵感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我特喜欢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但是你们也得需要学会去适应,去走向成熟。我理解的成熟就是调适内心所有不情愿的想法,让自己能够从心所欲地按照规矩来作一切事,如果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那社会运行也就少了许多麻烦。当然,我所说的规矩是本着伦理和法制的精神,而不是社会上所流行的那一套什么潜规则,明白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发现咱们真是比较像,您真应该去搞哲学的,或当诗人也可以。”古灵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他现在真没必要去奉承人。

“那不着急,退了休可以慢慢来嘛,我现在对老庄特有兴趣,早点怎么就没接触呢。唉,人生犹如白驹过隙,什么得失荣辱,是非沉浮,早就应该习以为常,咱不说这些了。”胡天毅轻轻一拍桌子,“咱们难得一聚,今天中午我做东,上家里吃顿便饭。”

“呃,老校长,我,我手头还有点事需要办,改天吧,改天有时间我一定登门拜访,只要看到您开开心心我就很高兴,您留步吧,我、我该告辞了。”

胡天毅送出门,“好吧,你去忙吧,有时间再聊,呵呵。”

古灵走出教育局大楼时,眼角已略显湿润,七年多的时光,就这么弹指一挥间,如今总算做一段了结,新生活就要开始,而自己却不知未来会何去何从。

寒假很快又一次来临,跟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对古灵来说没有开学,他可以一直处在假期中。宿舍里的东西没什么值得收拾的,一床被褥,一台旧电脑,一架子旧书加上几件生活用品而已,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生活。古灵趁晚上时间开车来,将东西装了回去。那一摞算球用过的草稿纸,整整齐齐的堆在书架子上,古灵将之撕得粉碎,丢在垃圾道里,然后将门锁好,把钥匙交给了宿管员,古灵的学校生涯算是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