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事业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可以允许失败的,比如科技,失败一千次、一万次,只要成功一次就够了。例如那个名誉满全球的化学家诺贝尔,为了研究炸药把自己的家人都炸死了,但他最后却是个成功者。一类是不允许失败的,一次失败可能就永不能翻身,比如政治,三起三落那是传奇,连拿破仑都不能重新爬起来。关于足球与战争,胜负本是兵家常事,不接受也得接受,只要留得青山在,总会有希望。有的行业,不允许失误却又不可避免失误,例如算卦和看病,失误总是要付出代价,但谁也无法保证绝对不失误。对于赌博行业,更是如此,买彩票,按概率来说,买十万次能够中一次,就已经可称之为幸运,这是一项绝对允许失败的行业,抱着游戏的心态可以,一旦认真起来那就错了。道理谁也明白,然而古灵却感到天塌了一半,他这一番折腾,最后只对了三场,球盲的水平。失败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满怀希望出发以后才发现此路不通,还是要回到原点老老实实待着,继续面对那令人厌烦的现实,人生最本质的痛苦其实是求不得。

日子在消沉中继续,一分不长一秒不短,天气也随着盛夏的到来而躁动起来。进入六月,学校传出一条惊人的消息,由于连年招生减少,当年建主体教学楼的贷款又无力偿还,学校面临破产倒闭的危险,极有可能搬迁与别的学校合并,旧校址卖与房地产商搞开发。另外,教职工队伍要面临筛选整合,此事已进入运筹阶段。要想生存只能拼命争取生源,以前生源多的时候,想要进这个校门得找关系花钱,现在反过来了,中学毕业生连年减少,各类高校连年扩招,生源被大量蚕食,学校主动权已彻底丧失了,只能放下架子去倒追,否则真不定有人来。为此学校专门组织行政人员开了两次招生工作会议,屠校长的话让所有人都觉出了紧张,“我们不是在招生,而是往饭碗里盛吃的,今后一段时间内,一切考评福利都与招生成果挂钩,我们要动起来!”

古灵与郜仁、雷东岳一组,由谷化凤任小组长,负责高考期间蹲点宣传,他们找了一家普通职业中学,从该学校门卫处借出来一张课桌、三把椅子,支好宣传点。好一点的中学他们不去,知道去了也是白现眼,现在的毕业生心气高的很。古灵他们去的时候考生还没有入场,一堆人围着他们,但无人咨询,高考入场后,校门口便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我觉得这样干等着根本不行,不如我们待会等学生出来了分发宣传单吧。”谷化凤提议。

“好啊,那我们先歇会吧。”郜仁屁股黏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雷东岳站在旁边,一句不吭,这位是学校出了名的老实人,与古灵同年参加工作,一直默默无闻,后来调至教工部也任劳任怨。

古灵心事重重,也不愿多废话。后来郜仁谈论起他们这一届同事们的前程问题,以前他是谁也看不上,但现在竟也自卑起来,刚当上房奴的郜仁再过一阵子就要当爸爸,生活压力促使他学会了低调与随和,还有嗟叹。

谷化凤摆出大姐的样子,“我不是说你们几个,一个一个都刚三十就颓废得不成样子,年轻时候的斗志呢,生活才刚刚开始,你总得在学生和子女面前树立一个积极的形象吧!”教训了一通,见没人理她,便垂头翻看彩报宣传单。

郜仁讨个没趣,半扭过身去看那马路上过往的车辆,不知不觉哼起罗大佑那首关于光阴的歌曲。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

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也许是郜仁唱得太动情,也许是歌词的内容太贴心,古灵感到一股酸楚,他不由得想到一个人,翟月青,在那个躁动的夏夜,自己推开了她,不知她现在幸福与否。

雷东岳站时间长了觉得有些麻烦,谷化凤站了起来,“东岳,你坐会儿吧!”

雷东岳腼腆一笑,“别客气,你先坐着,我去趟洗手间。”

雷东岳刚走,校门对面又过来几个人,手里也拿着宣传单,看样子大学刚毕业不久。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皱着眉头要看古灵他们的招生宣传海报,谷化凤质问他们:“你们也是来招生的吗?”

“是啊,我说你们这公立学校也来跟我们民营院校抢饭吃,没必要吧?”

古灵呵呵一笑,“现在我们的招生也面临问题,不能同日而语了,都一样。”

高个子双手插兜,“我们学校早就跟这儿说好了,这里只允许我们做招生宣传,不允许别的大专院校来强生源,请你们离开吧,要不我们主任来了可能要起冲突。”

谷化凤气呼呼的,“市场经济还讲究平等呢,谁规定这儿只允许你们来了?”

高个子嗤了一声,“我说不过你,不过你们现在用的桌子椅子都是我们放这儿的,请你们还给我们。”

古灵端坐不动,“我们是从门卫处借的,人家说让我们用,要不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这时一辆轿车停在路旁,从车里下来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大喝一声,“把他们的宣传海报收了,让他们走。”

高个子闻此向古灵要那一摞子宣传海报,古灵摁着不给,旁边上来一个小伙子要抢,刚碰着古灵,郜仁一把将那抢传单的小伙子推开,大吼,“你们要干什么?”

高个子猛推郜仁,谷化凤急忙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急得语无伦次。高个子一脚把桌子踢翻,旁边几个人立马拉开架势,古灵喊了一嗓子,“都别动,我们那个哥们儿正在报警。”因为他看到雷东岳正朝这边走来。

雷东岳一看这边这么多人,起初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古灵上前一把抓住他,“打110了吗,他们什么时候过来?”一边掐了雷东岳的肩头一把。

“哦,打了打了,五分钟,五分钟就过来了。”雷东岳反应还挺快的。

那个从车上下来的男子轻声笑了一下,“行了,你们别来这个了,走吧,说理你们还真说不过我们,这个学校确实是答应过我们的,昨天他们就帮我们没收了其他学校的宣传条幅,你们要坚持,我们可以叫他们保安来。”

谷化凤显然是被吓着了,“我们回去,古灵,快收拾东西!”

四个人商量着该如何交差,谷化凤建议再找一所别的学校试试,于是下午他们又来到一所考点学校,那边已经排满了招生人员,大多是各类民营高职院校,还有一些高中补习培训机构。古灵他们赶到那儿时学生们已开始组织入场,没人理他们。学生们入完场后,维护治安的警察与考点工作人员出来将招生人员全体驱散,理由是有考生家长反映有的招生人员干扰了学生注意力,要求将他们的招生通知全部没收。学校门口附近几十名家长还自动联合起来围住招生人员,强烈要求他们放下宣传单走人。古灵与另外三人被分割冲散了,招生宣传单几乎都在他手里,有个妇女一把抢过古灵手里的宣传单交给警察,古灵找警察想要回来,警察解释说这些宣传单先交由考点工作人员保管,等考生与家长都走光了就可以领回去。古灵找到那三个人问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谷化凤急得无可奈何,“我们回去吧,跟领导汇报一下今天的情况。”

“这样恐怕不妥吧?”雷东岳吱唔了一句。

“那你说怎么着,我们听听你的想法。”谷化凤问道。

雷东岳不吭声了,郜仁一跺脚,“回去,有什么事,我们一块兜着,反正已经这样了,走吧!”

郎入群书记听了谷化凤的讲述,当下没说什么,只是表示知道了,先这样吧,等暑假再做周密的招生安排。

古灵躺在**难以入眠,反思多年来对郜仁的偏见和敌意,实在有些内疚,自己学佛修行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能驱走心中的狭隘,愧对于“忠恕”二字。流水带走光阴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高考过后,古灵在图书馆与孔寒生他们聊起招生被撵的事,孔寒生低沉地说,“唉,其实你们的遭遇也算是平常吧,我听说这两年中学的招生竞争更激烈,有的贫困地区生源连年大量外流,当地中学都快办不起来了,各地中学一到中考就四处挖生源。教育落后地区为此早红了眼,外地上他们那儿招生,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聚众打架,甚至连招生人员的车也一块儿砸了,招生大战升级到肉搏程度了,比商家拉客户还激烈。”

“我的天,这是上学吗?少林武术学校啊,斯文呢?师道尊严呢?”古灵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其实生源流动还是由于教育资源分配不平衡导致的,跟医疗行业一样,村里往县里跑,县里往市里跑,市里往北京跑,谁有本事都是往外跑。这样只能造成重点学校拼命扩张,乡村边远地区难以为继,伴随城市化进程,日后偏远地区就没一点儿发展空间了。”孔寒生用手指敲着桌子一条一条地分析。

蓝阿姨放下手中的十字绣,“那你说我们这学校也算地处省城,怎么也招不来多少人呢?”

孔寒生扫了她一眼,“前些年我们还真不用愁招生,现在主要是受人口波段影响,中国目前生育率低,少年儿童占人口比例逐年下降,学生总量越来越少。学校招生规模却经历一番扩招,上大学越来越容易,像我们这样的学校,人家一般都看不上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教育行业要持续萎缩,大量的民营学校只能等着倒闭,教育产业化被计划生育给坑了。当然这对国人来说未必是坏事,人均资源多了,升学压力小了,只是未来的养老成了问题,弄不好再过几年,我们这一代人老了可能要面临这个阵痛的时期。”

蓝阿姨略皱了皱眉,“其实人少点儿也不是坏事,你看人家加拿大、澳大利亚那边儿,人活得多舒服。”

古灵笑了笑,“我觉得从资源的角度讲,只要能保证社会成员丰衣足食就行,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这人喧闹惯了可能想清静清静,而清静惯了又想热闹热闹,我现在就特想找个深山老林待一阵子,觉得寂寞无聊了才回来。”

“那咱们今年夏天出去旅游吧?浙江天台山怎么样?或是去陕西终南山也行,你说吧!”孔寒生望望古灵。

“嘿嘿,今年恐怕不行了,俺家的房子快要交工了,估计俺得忙装修。”古灵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