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过去,古灵在学校的任务依旧,在同龄同事们面前他经常自嘲为藏经阁里扫地僧,面对某些人轻蔑的目光,他也学会从容淡定了。有的时候老师们去图书馆借书,可能会遇见一个年轻人在躬身拖地,一边拖地一边用自编的曲调唱歌,留意一听,歌喉很是婉转。“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在这种过度逍遥中,自恣适己很容易转而变成自虐放纵。那天早晨,古灵将二楼女厕冲洗干净,忽觉尿急,索性直接尿吧,男女厕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他懒得走那两步道了,刚撒完尿提好裤子正要转身,背后一声尖叫,原来是蓝阿姨的宝贝女儿驾到。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没看清标志啊。”白灵先声夺人,面带愠色。

“没有,我现在奉命打扫厕所,你可得注意关好门,我平时每天冲刷一次,能合法出入的。”古灵拎着水管出来。

白灵低声骂了句“变态”,进去就将门插上。

古灵偷笑着向男厕跑去,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刚才那一幕没被她撞见,否则……上了几年学还是那破脾气,不过地上那滩尿的味道也够她受了的,嘿嘿。”

星期五下午,通常是古灵最闲的时候,用俗人的话说就是闲得蛋疼。古灵坐在阅览室门口,无聊的盯着钟表,一手在抓挠着裤裆,此时还有十分钟就可以下班了。

翟月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古灵面前,吓了古灵一跳,“吆,美女,你可是稀客,我在梦里见过你几次,在这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别贫了,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没个正经,你就甘心这样下去呀,青春岁月可是一去不回啊。”

古灵哈哈大笑,“你们的青春从字里行间流过,我的光阴从扫把上流过,无论怎么过,过去了都一样,反正都是一去不复返。”

“那你的才华呢?满腹经纶却无法施展,你不憋屈啊!”

“呃,知识分子得不到应有的尊严是社会的悲哀,对文人自身的光辉形象没有丝毫损伤,我现在应庆幸自己活在改革开放后,要是活在反右或文革时恐怕连哭都没地方,哈哈,感谢苍天!”

翟月青又翻起了白眼,“不扯废话了,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俺天天都有空,你就说陪你上哪儿玩吧,赴汤蹈火,天涯海角,随你。”

翟月青“扑哧”大笑,“我想去一趟柏林寺,你有没有兴趣?”

“没问题,”古灵拍着肚子唱到:“我一定会陪你到海枯到石烂,纵算一切重来,这仍是我唯一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

“行了行了,别神经了,该下班了,周末等我电话。”

翟月青还是特别喜欢花钱,烧香也特别大方,一出手便是二三百块,还非要请古灵吃饭。古灵大呼“求求你给我点面子行不行,我还没落魄到让女人请吃请喝那地步。”结果,一顿斋菜吃了古灵一个月的零花钱。

虽说和翟月青在上下楼相处了四五年,两个人又都是单身,而且这俩人在其他同事们眼里都属于不着调的那种。按理说撮合撮合也挺不错,然而古灵对她却没半点男女之情,觉得更像是哥们儿,不像是姐弟或是兄妹,而是能闹的搭档。也许是翟月青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缺乏女人味,古灵见了她总想挑逗一番,心理上过过瘾就行,生理上,真没什么感觉和想法。

“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是不是求佛菩萨赐给你一段好姻缘?”古灵见翟月青吃好了在等他,便打开话匣子。

“主要求平安,婚姻这事随缘吧!”

“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急父母还替你着急呢!”

翟月青轻笑一声,“你不也一样,先管管你自己吧!”

“我跟你不一样,男士三十一朵花,女人可耗不起青春啊。”

“有不少人介绍,可都看不上眼。”

古灵吃完一抹嘴,喝口茶水,“当年我的大学伦理老师讲过,婚姻的实质是向命运低头,我告诉你怎么着就嫁出去了,俩字——凑合,女人发了昏才有婚,如果你一直清醒着那就很难走入婚姻的殿堂。”

翟月青脖子一扭叹口气,“我倒是想凑合着,可惜连一个想跟我凑合的人都没有,人家不主动联系我,难道还让我去主动找他们啊,他们可能都觉得我不合适吧。”

古灵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呛得直咳嗽,“哈哈,我说你怎么会那么眼高啊,原来如此,唉,到底由谁来拯救你?年接一年日月复,又睹桃花忆崔护。绝代风华随时逝,空留嗟叹伴迟暮。”

翟月青生气地将筷子一拍,“不用你管,反正我也不急,你打光棍到现在心慌了吗?”

“心慌也没用,注定是你的总是你的,不用求,等待就行。昨天我一个老同学打电话说要给我介绍一个,跟他老婆是同事,据说是从咱们学校毕业的,比我小几岁。”

“瞧你那要求,你不找学历与你匹配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有感觉而且人家愿意,初中毕业也无所谓。

那天俩人在寺里逗留了半下午才走,客车出发时刮起了风,出了城风愈发猛烈,车窗外沙尘滚滚。车开得很慢,走到栾城县地界内就几乎开不动了,然后满车人眼睁睁看着公路边碗口粗的杨树当腰折断,风声犹如惊涛骇浪。伴着雷声轰鸣,人们生怕车被掀翻,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翟月青惊恐地屏住气紧紧靠在古灵肩头上,身体在颤抖,古灵瞪着眼望着窗外飞沙走石,不停地默念观世音菩萨。

“咔嚓”又一课杨树折断,树冠险些砸在汽车上,树枝扫了一把后窗玻璃,引起人们一阵惊叫。一位胆小的女乘客吓得呜呜哭起来。转瞬间,雷雨冰雹从天而降,天空昏暗无比,窗外的视野却稍显清晰了一些。

一个鸡蛋大的雹子砸在汽车前窗上,前窗玻璃顿时出现一道裂痕。接着,一个苹果大的雹子就落在古灵的眼前,幸好没击中车窗。窗外不远处又降下一个馒头大的,车顶上只听见“咚咚”,司机与售票员仿佛吓傻了。司机死死攥紧方向盘,女售票员啰啰嗦嗦,语无伦次,不时吼一声“看前面!”

十分钟的时间不过才驶出一里路,跟步行速度差不多。公路上的车辆谁也不比谁强多少,一辆小轿车还被压在树下动弹不得,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河里,估计是被吹下去的。驾驶员抱头钻在车斗下躲避冰雹。最悲催的要数一辆人力脚踏三轮,骑车人为了躲冰雹钻在三轮车下,但三轮车被风吹得原地打转,一下子撞在骑车人的脖子上。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风逐渐平息,雷雨冰雹也停了,公路上遍地都是被吹倒的树木与树枝。汽车就在里面穿梭行驶,走了十多里路才脱离这个树冠阵。路边的玉米几乎全被吹到,齐刷刷一片,基本上算绝收了。乘客们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回味着刚才的场景。

一位老人说自己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风,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雹子,简直是百年不遇,跟南方的日食一样。

一个游客气愤不已,“这么大的气象灾害也没有灾害预警,连预报都没有,假如要是骑自行车来,今天非栽在这里不可!”

另一个人讲08年缅甸风暴吹跑了十几万人,下落不明。如果没有媒体报道仅是道听途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现在彻底相信风能吹走人了,刚才的风力应该有十级,能把树连根拔起。

“十级哪行,起码得有十二级。我们刚才没被吹上天就已经很幸运了,幸亏这汽车底盘低,车上人又多,要是空车就够呛。”

“感谢超载!”

到了终点客运站,古灵仍是心有余悸。翟月青好像被吓坏了,脸色苍白,脚也站不稳,跌跌撞撞的。古灵叫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说市里的风不大,他没感觉出来,只是下了会儿小雨。当听古灵说308国道两边的树被吹倒一片时,摇摇头,“没那么夸张吧!”

第二天的新闻与报纸证明了风灾的真实性,风力中心高达十二级,农业损失惨重,未报道人员伤亡情况。据坊间说,某一个建筑工地的彩钢瓦工棚被吹倒,死了几个民工。还有一个民工从建筑塔吊上被吹了下来,摔成了肉饼。运来的建筑用沙也被吹光了,仅这一场风,就把那个小区的建筑成本拉升了十个百分点。

从那以后半年的时间里,古灵都没敢走出市区,而且这事也不敢跟父母讲,假如当时司机操纵方向盘稍有不慎而翻了车,古灵真无法想象后果。“没事多念观世音菩萨。”他事后常跟翟月青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