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晚自习又是只有曾云秀与古灵在办公室,“去云屏三峡了吗?怎么样?”

“哇,说实话,我真想一直待在那儿,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鹰邑唳天者望峰息心!可惜呀,我无法实现这个梦想,我的手机却替我完成了心愿。”古灵叹着气。

“怎么,手机丢在那儿了?”曾云秀关切道。

“丢了心里还好受点,那可是我上班后刚换的呀,攀岩时眼睁睁看着摔倒山谷缝里了。”

曾云秀啧啧嘴,“够可惜的,你这一趟共花了多少钱?”

“三百多,其中一百是给云屏寺的香火钱,吃住并不算贵,挺划得来。”

“顶我大半个月工资了,换了我可舍不得。”曾云秀淡淡一笑。

当地人确实很少舍得去旅游,因为工资太低,与东部没法比,但物价却不低,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比石家庄还贵,古灵一开始还以为是商贩们坑外地人,时间长了才知道是这个地方生产能力太差,交通运输又极不方便,所以物价吓人,普通老百姓都得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过日子。赶集的时候,山民们跑几十里赶来购置生活用品,一个个面黄色土,五官不端,衣服积垢,一条街望过去,竟然找不到几个像古灵这般气质的人。

古灵在班里女生中受得欢迎也不一般,仝乐乐看古灵时的眼神好似怀春的大姑娘在注视自己的情郎。明眉皓齿的张泽媛上课时总是含情脉脉,爱嚼舌头的耿紫璇在古灵面前说话嗲声嗲气,仿佛个小秘书。3班甚至有个疯癫女孩有一次问古灵,“你们那儿好吗,要不你干脆带我走吧!”

男生们对古灵表现得不冷不热,但都挺尊敬他,没有人违背他的指令。当然,古灵一般是说教而不去命令。进入十一月,天气迅速转凉,立冬前后下了一场雪,学校要求各班组织扫雪。“咦,怎么郝宽没来,他哪儿去了?”

韩愿升向古灵汇报,“他这周回家以后就没回来,回家前曾跟我们说他不想上了,他家里经济太紧张,想出去打工。”

古灵赶紧向学校说明情况,郝宽家没电话,没法联系。年纪主任霍喆查了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在金洞庄,“好走,我知道路,坐学校车去他家看看吧。”

古灵跟着霍喆冒雪去了金洞庄,郝宽的家确实破烂不成样子,土坯房子,篱笆墙,只消一场五级地震或一场山洪,这个家就消失了。

郝宽的父亲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土烟,额头紧蹙。郝宽的母亲是个又黑又瘦个子又矮的大龅牙妇女,她带着哭腔跟霍喆他们讲述,“郝宽前天去邻居家借东西,在人家屋里待了一会儿,结果人家非诬陷郝宽偷了他家里五千块钱,把郝宽给锁到他家配房了,说不交代清楚就不放人出来,还说要去派出所报案。呜呜——”

霍喆一听,“去他家看看,问问孩子。”

邻家男的三十多岁,长得五大三粗,硬说郝宽来了一趟,家里的钱就丢了。郝宽坚持说没有见也没有拿。

古灵问主家把钱放到哪儿,男的瞥着古灵说他老婆给放在客厅电视柜抽屉里。

古灵说算算吧,让主家拿纸和笔。

“没有纸,孩子上学去了,家里也不一定有笔。”

古灵苦笑着,找了根树枝在雪地上划了划。那天是11月8号,刚立冬,是个丙申日。古灵看看时间,下午两点半多,乙未时。古灵三划两划,画个“井”字格,又在空格里列了一堆干支符号,“嗯——这钱不是被偷了,而是自己放到别处以后忘记了,你们家东屋有没有个箱子或盒子之类的东西,你们再找找。现在大局反吟,应该能找出来。”

邻家主人跟古灵一块进了东屋,古灵指着靠东墙的衣柜,“翻翻这里面。”

女主人这时嚷起来,“我想起来了,在这被子底下压着,哎呀,我前一阵子怕招贼,就给放这儿了,真的忘啦!”

五千块钱包得好好的,果然在被子底下压着。

邻家男人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死x,欠操的,什么东西,就知道藏,藏了就忘,自己都找不着,烂x,还让我冤枉人家孩子,你个娘傻操的……”女的吓得一声也不吭。

“行啦行啦,以后把钱存银行就得了,不过要记好密码,我们走吧,让郝宽收拾东西,我们带他回学校。”霍喆挥挥手扭头先走。出了门,还能听见那男的骂骂咧咧。

郝宽哭丧着脸从家里收拾包,出门时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他爹将烟头狠狠摔地上,“告诉你小子,别老嫌命运对你不公平,命运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古灵、霍喆及学校司机听了这话,都沉默了。一路上无语。

办公楼还未生暖气,古灵裹紧防寒服,腿仍冻得发抖,,“这里比我们那边要冷,在山里面住着肯定更受罪,这儿实在太苦了,看着村里那些百姓都觉得他们没法活,就算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先弄个倾家荡产。”

“是啊,穷学生太多了,都可怜不起。”曾云秀露出怜惜的神情。

葛义夏扭过身,“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但这里不知道怎样才能富起来,靠什么?人有了知识就往外跑,交通搞好了更方便人往外跑,剩下的只能越来越穷。”

古灵呆呆望着门框玻璃上的小缺角,“这地势太高了,一江春水向东流。”

“那你就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曾云秀笑眯眯的。

太阳无力地斜照小镇,本来就淡的光线好像又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大杂院门口空地依旧是那伙中老年妇女聚在一起唠嗑晒太阳。申老头戴着鸭舌帽给人算命,倒也不闲,古灵有时爱蹲在旁边看,渐渐觉出这申老头水平不一般,他给人批八字不用翻万年历,来人说出生日,他就能推出天干地支来,这令古灵羡慕不已。

“申爷爷,您是用什么公式推出某一天的干支来的?”

“你们小伙子头脑灵活,给你讲讲,一年365天闰年366天。一,三,五,七,八,十,腊31天。四,六,九,十一30天。二月平时28天,闰年29天,这是固定的,天干地支一轮60天,所以这么着推一推……”申老头简单一讲。

“哇,掌握了,掌握了,以后就不用翻老黄历,谢谢申爷爷,您能给我讲讲用阴历怎么推吗?”

“那个有些复杂,涉及闰月,大小月,一时半会儿讲不清。”

“那您为我批一批八字吧,我也略学了一二,但是看您的算法好像与传统四柱学有些差异。”古灵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你今明两年多有奔波,主外出,但后年就安定下来了。这几年不算顺,求财官不可得。但太极贵人显赫,可以修炼气功或研究僧道术数,三十岁那年大发横财,赚个十万二十万不成问题。”

古灵“扑哧”笑了,“十万二十万吗?我自个算着是在2012年交大财运,十年之内财星高照。”

“不对,是在兔年,而且就半年功夫,这是按瞎子一掌推来说,半年之内赚很多,再往后就不行了。”

古灵听了很是失望,“就半年?能看出我到时是干什么买卖吗?”

“说不清,反正到时不知不觉就发了,是钱来找你。”

古灵嘟囔着,“就半年,十万二十万,到时恐怕连房子首付都不够,那我这辈子还能过上什么日子。”

“知足吧,我都穷了一辈子了,算了那么多命,最不愿接受的是自己的命,因为是穷命,有时我也在想,算命干什么,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反正都是一辈子这样过,早一天晚一天吧!”

申老头从此收起摊,再也没摆过。

进入腊月,天冷得要凝固,古灵上学校辅导晚自习之前特意往土炕里扔几根木柴,这样可以保持回来睡个暖和觉。

自行车又扎了胎,大晚上的没办法只能硬骑,咯噔咯噔的,累出一身汗。曾云秀新买了一辆电动车,很漂亮。她像呵护孩子一样轻手轻脚停靠在楼梯下。古灵将自行车往里一甩,连锁都不锁,见曾云秀也来了,冲她抱怨路况太差,真恨不得把自行车变成一头驴,再钉个掌。

“呵呵,你用心呵护你的东西,它就坏得慢一些,我用东西一般用不坏的。”

“节约确实是美德,假使俺以后有了钱,车也不买太好的,房子也不住太大的,实惠就行,闲时诵经打坐,喝茶论道,高兴时游览山水,不高兴了去扶贫济困。”古灵边上楼边侃志向。

“这些东西没钱也可以做啊,就怕你有了钱以后变花心了,无心看书有心找姨太太,呵呵呵……”

“鄙人对三妻四妾这样的事不太感兴趣,觉得女人多了肯定麻烦,还是清净一点儿吧。”

“呵呵,也许男人有钱了就不这样想了。”

鲁璐看似心情极愁闷,古灵问她是不是又不舒服啦,鲁璐说想出来跟古灵问点儿事。

到了办公室,鲁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老师,我妈病倒了,吃饭都成了问题,我不知该怎么办,听说您会算事,您算算我妈会好吗?嘤——呜——”

古灵赶紧安慰她,“坚强一些,不要怕,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因为上天深爱有孝心的儿女。”

古灵拿出一张纸,飞快地列出一局,死门临庚,上乘白虎,天芮病星落坤宫伏吟。“请问你母亲哪年出生的?”

“60年,她属鼠。”

古灵“嗡”一下头大了,年命逢死门。死门临庚为癌症,天芮暂时休四无力,不过很难撑到清明。古灵判断她是胃癌,死于春天三月份。

鲁璐见古灵眼神茫然,“怎么了老师?我妈其实难受半年多了,但她坚持不去医院,为了给我和哥哥节省学费,我不能再看我妈难受了,我宁可辍学回家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