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好不容易按着原先部分计划而从李惊飞与司空兴,以及三位一直隐身未曾露面的武林高人——“邪帅”司空复,“智帅”宋破邪,以及生机门门主冷烈几人眼前脱身的黄梦笛搀着受伤着实不清的武余一看到眼前那个身影的时候,本来放下的心,瞬间变成了死灰,冷了下来。

靠,开玩笑吧?

能从这几个人眼前成功脱身,换作是武林中任何一人,此刻都会意气风发,为自己的本事而颇为自豪。

注意,在下用的,是自豪,而非骄傲。

因为,这不算是骄傲。

这是应有的自豪。

可是,黄梦笛却没有自豪。

因为,她的脱身计划,并没有大功告成,只是部分实施。

到底,这几个武林高人之高,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身为暗皇的她,如果连这几位一直阻挠她复朝大计的武林中人都无法击败,又如何推翻天佑,成就千古大业呢?

而且,此次一行,更是让那肩臂依靠之人受了重伤。

所以,虽然成功脱身,但是,黄梦笛却没有半点高兴地意思。

结果,不巧,在这不用担心李惊飞等人追来的隐蔽路上,却又遇上了这一位,更是让她的心,彻底沉到了深渊里。

那么,她二人,到底遇上了谁呢?

天蓝一身,从头到脚。

便是那棕黄的斗笠,也被蒙上了一抹蔚蓝轻纱,轻纱自然垂下,将来人的脸孔轻轻遮住,微风轻抚,带起阵阵涟漪,却依旧没有露出轻纱之下那真实的面容。

看不见脸,基本上是没办法认人。

不过,特定的打扮,有时候也能与特定的称呼产生特定的联系。

蓝衣?

随心?

靠,

不是蓝衣随心又是谁?

他怎会出现在李惊飞等人生活了几十年都未能得知的山间小路?

看了看这条自己命人在数月前才新凿开的小路,黄梦笛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像是无奈,像是极悲,又像是早有预料,然后,便是依旧淡然的一句,看着这位也叫随心的蓝衣公子说道:

“闻名不如见面,随心公子果然神采不凡,令人羡慕不已。”

“在下随心,见过暗皇殿下,武将大人。”

面对上来就是一句夸奖,蓝衣随心却是轻声弯腰,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谦逊道,

“殿下过奖了。”

哼,

又是一见面,就是殿下的称呼。

虽然这是第一谋面,但是,蓝衣随心对于复朝大计,也是破坏良多,是暗皇黄梦笛记在心头的几人之一。

明显是敌对关系嘛。

看来,又要讲大道理了。

想想秦剑天,还有司空兴,暗皇黄梦笛便立刻有了预料。

见面客套过后,她也不答话,只是将肩上无力的那条手臂向上拉了拉,尽量让身旁所依之人依靠的能更舒服些。

做完这些,她又扭头看了一眼。

武余一虽然还是有气无力,不能说话,但是,那双眼睛,却是让黄梦笛心中一暖,刚刚心灰意冷的她,一下子就又挺直了柔躯,撑起了身形高大却受伤极重的武余一。

小路之上,两个人就这么咬牙扶持着,庞大的气势勃然而生,压得一种山间鸟兽不敢太逗,更竟让挡住去路的蓝衣随心,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不是吧?

这么宏伟的气势?

这像是一个败在天刑刀下受了重伤,另一个不得已用了崩天雷,也受伤不轻的人能发出来的?

他们到底是真受伤,还是假装骗人啊?

得,看着那两人不屈不挠的眼神,在下不敢抬头了,只好所在一旁,静静看着——

“呵呵,一文一武,郎才女貌,文武双全,”

标志性的一笑,蓝衣随心脱口一句,

“两位还真是夫妻啊,赛过神仙眷侣~~”

不大的一声,模棱两可的一句,让步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却是——

砰的一下,

在黄梦笛,武余一心中清脆地一响——

似乎打破了什么屏障,让他二人的心胸,犹如溃堤的江河,顿然陈显一片——

惊涛骇浪

——两个人全懵了。

明明就在脑中的答案,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那感觉,就好像一个贪财之人,每次都经过一扇看似不起眼,实则知道内里尽是奇珍异宝的大门,却从来没有推开进去过。

如今一推开,才发觉:

原来此生最大最真实的财富,竟然真的就在手边,心中喜极,难以言表,便是泣也无法——

欢乐的泪水还未留下,就又被那欢乐的脸孔挤回了欢乐的眼眶。

肩上那条本已无力的臂膀,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但是,并未将沉思之中的黄梦笛唤回。

不过,下一刻,她还是转过身来,双眼望向了身边之人——

武余一此刻,早已是一脸温情,呵护的眼神变成了一床暖暖的锦衾,将身边的夫人整个,包裹住。

身上一暖,人的心,就会暖起来。

人的心一暖,整个人,就不会那么坚强了。

就算她是万年坚冰,自内而外,消融化开,也不过片刻光阴。

化人难化心,化心自暖人。

似乎从来没有过的一样,黄梦笛早已软化的身子,很不习惯的,恰好顺着肩上的右臂,嵌入了武余一的怀中,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埋得真是很深。

破天荒的第一次,让从来坚定,即便是此时身受重伤,也能屹立不倒的武余一,身子又是一抖,眼中闪过一瞬惊讶。

然后,便又变回了那柔情的双眸,身子一松,右臂顺势一弯,轻轻地围住了怀中的娘子,哄孩子一般,不住地轻拍着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着的黄梦笛。

还是没有倒下。

即便身子松了,这两人依旧屹立于天地之间——

厉害。

看得出,虽然将身子埋在了武余一的怀抱之中,但是,黄梦笛依旧是在努力撑持着相公的身体,以至于武余一虽然重伤不支,高大霸道的身形仍然散发着慑人的气势——

每一个成就大事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个女子在默默支持着他,即便,自己早已预料到,他做的事情,是不可能成功的……

羡慕。

看那武余一坚定警惕地眼神,似乎谁要想对怀中的夫人不利,都要先过了他这一关,不过,看着那威武霸气,双目怒睁的强劲气势,应该没有什么人愿意去惹怒这样一位打算随时拼命的武林高手——

每一个幸福的女人身边,都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一直保护着她,即便,她要与所有人为敌,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永远在她身边——

佩服。

蓝衣随心微微点点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只是旁观的在下,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心情。

局外之人的在下都感受到了,身在局中的那一对夫妇,又怎会感受不到呢?

这一次主话的,终于是武余一了:

“呵呵,”

像是苦笑,又像是在表达敬意,总之武余一不知怎么的一声笑,然后带出了一段话,

“久闻随心一笑,威力巨大,如今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刚才武帝李惊飞的天刑刀法,在下都一直撑着,未曾输阵,却不想,公子只是随心一笑,就让在下颓废如斯,什么战意都没有,”

说到这,武余一顿了一下,低头望了一眼怀中已渐渐止泣的夫人,似乎心有灵犀,黄梦笛此刻也抬起了头,噙着泪水的双眸正好遇上自家相公那两道轻轻抚摸着自己灵魂的柔光。

不用言语,刹那间,双方心意相通,黄梦笛知道武余一想说什么,不待他问,便轻轻点头,然后,转过身子,和武余一一起坚定地望向了眼前的那位蓝衣人,闭眼长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睁开双眼,坚定而不退让地说道:

“动手吧。”

此话一出,一股强劲的气势自二人身上发出,化作狂风呼啸着向蓝衣随心扑来,所到之处无一不被吹平压直,更是吓得树上蝉,林间鸟,都不敢再有半点鸣声——

一时之间,只听见呼呼的风吹。

吓得蓝衣随心回退之时,急忙问道:

“两位,别吓我,动什么手啊?”

呼——

风止啸息,本来闭眼等死的夫妇二人一下子睁开了眼,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二人相视一眼,不善言辞的武余一点点头,黄梦笛会意,出声问道:

“怎么?随心公子,您在此专候,不是要为天下除害吗?”

“除害?!”

蓝衣随心却是一愣,

“除谁?你们二位啊?不会吧,难道贤伉俪竟是把自己认作危害天下的恶人?可在下记得,你们二位并未犯下杀人掳掠之事啊?哦,对了,剑帅好像是被二位抓了,对吧?那二位可否卖在下一个薄面,放了剑帅前辈呢?”

“呵呵,剑帅前辈被我们抓了?”

黄梦笛怪异的音调说明了这问题的实质,

“其实妾身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我们抓了他,还是他算计了我们。公子也不用着急,想必他现在已经被刀剑双绝,还有其子秦风秦云等人救出来了。”

“那就是了。虽然你们买凶杀人,杀了不少,但是,似乎大部分都是极恶之人,你们不杀,别的武林同道也不会放过。”

蓝衣随心不仅没打算治这二人的罪,似乎还有意为他们二人开脱

“而且,武林向来就是打打杀杀,只有恩怨情仇,又有谁,去真的算过天理人道的?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为自己杀人找个理由罢了。”

听着这似乎有点愤世嫉俗的话语,黄梦笛夫妇一时呆住了。

然后,黄梦笛又问道:

“那公子难道不怕我夫妇二人再去梦想复朝大计,引得天下大乱吗?不为朝廷除掉我们这一隐患吗?最起码不得废掉我二人武功修为?”

“那是他朝廷的事,我没来由惹什么?废掉两位的武功修为?那可是二位辛辛苦苦数十载练出来的,在下废掉,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看到黄梦笛二人愣住了,随心一摆手,解释道,

“他朝廷之事,与我何干?若他朝廷得道,朝纲正气,便是再有颠覆之势,也绝对安枕无忧,天下也定然太平。若然朝纲不振,老百姓还巴不得这朝廷颠覆呢,在下又怎能阻止的住?在下可没那么大的胸襟,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千秋万世,那可要累死人啊。”

“那公子,你专候于此,不会是……”

黄梦笛犹犹豫豫,似乎很不相信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话,不过,终于,还是被她问道,

“专门和我夫妻二人说一句,我们是夫妻吧?”

“殿下圣明。”

随心紧接其语,一句话,让黄梦笛二人更是看不清这眼前薄纱遮面之人的样子了。

大老远跑过来,就说这么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这随心公子不会是,脑袋有什么问题吧?

当然不是。

身在局中的黄梦笛与武余一相视一眼。

仿佛被点醒什么一般——

两个人都笑了。

齐齐转身,恭敬地想随心施礼道:

“多谢公子指点。”

“哎,这就对了。”

随心大笑道,

“二位,你们走吧,好好回去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管其他的。在下已经安顿好了一切。”

安顿好了一切?

包括这耽误许多功夫,可能会被李惊飞等人追了上来,难道——

也在此人预料之中?

那即是有对策了?

“公子果然神通广大,妾身佩服,”

黄梦笛看了一眼武余一,二人一起行礼道,

“我二人告辞,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黄梦笛与武余一相互搀扶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林间小道的云雾之中。

看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蓝衣随心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轻轻地站在了那里。

被他所感染,这里,没有一丝风,没有一处鸣,没有一点响,没有一个动。

所有的一切,都是停下的,安静的,

好久,好久……

……

呵——

轻轻的,

轻得不能再轻的轻轻的,

一声,

若不是在下情况特殊,可以任意观察,几乎都差点为察觉的轻轻的一声,

遮在脸前的那薄如蝉翼的轻纱只是抖了那么一抖,连平日里的涟漪都不曾见,

就好像是呆久了,随便动一动一般,立刻回复原状——

一叹。

松弛的一叹;

无奈的一叹;

苦涩的一叹;

似笑非笑的一叹;

又……的一叹;

……

几乎听不见,但是,却又绝对无法放下忘记的一叹。

哗的一片,隐隐地无形一叹。

好伤感!

这喜欢随心一笑的蓝衣公子,如今却……

“为何叹气了?”

呼噜一句,蓝衣身影身子一缩,气势惊变之时,警惕地向才发觉不妥的地方望去——

那棵大树上,稳稳地坐着一个人,皱着眉头,却还面带微笑,显得表情怪异的看着随心。

这人是谁?

李惊飞。

只不过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是,随心却此生难忘。

武林第一高人,武帝的魅力。

所有人眼中,这魅力,绝非司空兴,黄梦笛等绝世美女可比拟的。

人的魅力,可不全在外表。

“这……”

一向喜欢突然冒出,掌控全局,潇洒翩翩,刚才是一身伤感的蓝衣随心,第一次,被吓得仪态全无,言语之间,一下子有了敬畏之情,

“前,前……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哼,”

坐于树梢的李惊飞似乎很不高兴,哼了一声,

“好不容易来了个对手,可以让我的天刑刀法再进一步,结果,让你做好人,给我放跑了,你这小子,真是个见利忘义的家伙。”

“这,这……”

蓝衣随心本就没有预料李惊飞会在这里突然出现,自是没什么准备,没准备,也就没什么对答如流的话语——

这世上,到底是没什么十全英才的,

“您,您……不是应该,和司空兴几位前辈去,呃,追……”

“去追那个穿白衣服,也叫随心的小子,对吧?”

见蓝衣随心支支吾吾,李惊飞不耐烦了,直接替他问了后半句,然后,又自问自答道,

“那小子的轻功,都快赶上剑帅了,我追的上吗我?再说,那小子轻功又与秦剑天的快不同,轻灵之处,犹胜于他,要是不想,就算他在你身边转悠,你也看不见。他们几个非不听,硬说要看看那小子轻功到底有多厉害,这会儿全追过去了,我就顺着岔路另一条,走了过来,结果,就看见你们了。”

嗯?

漏洞百出的答案。

“呵呵,”

蓝衣随心瞬间冷静了下来,一声轻笑,将刚才的慌张尽数驱走,然后问道,

“前辈,不必隐瞒了,想必在下和穿白衣服的那个家伙到来,也早已被智帅前辈算好了吧?几位前辈,是故意如此的吧?”

“你小子果然厉害,破邪哥说想解决暗皇之事,非你莫属,所以,要我从旁协助,刚才一看,果然如此”

李惊飞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那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妇离开的方向,出神地说道,

“原来二人早已合为一体,心意相通,怪不得我的天刑刀法未尽全功。”

“前辈天刑刀法的确厉害,”

随心恭敬地赞道,

“黑色刀身,因快成帐,刃如闪电,一现即逝,却让人心中留影,更融合精魂之功,潜入人之神识,破人心结,拨乱反正,果然厉害,晚辈佩服……”

“嗨,行了,厉害什么啊?这一招天理人道,对你就起不了作用。”

李惊飞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称赞,很不满地说道,

“天理人道是要对付那些犯了过错之人,有着痛苦回忆之辈才有大用,对付你?使半天也没效果,徒耗真力,要知道,使这一招,我可是要大损元气的。”

“哦,是是是,前辈说得是。”

面对李惊飞根本前言不搭后语的胡搅蛮缠,蓝衣随心却依旧低头赞同,似乎是在哄一个顽童。

什么时候,这随心也需要你来使天刑刀法了?

这语气,好像就是人家在求你办一件很难的事情一样。

蓝衣随心,

有吗?

“得了,你还没回答我呢,”

不过,不管有没有,看来李惊飞被哄得很开心,语气缓和不少,不再有那谆谆教导的架势,只是,态度依旧有些自大,有点倚老卖老,

“你刚才为什么叹气啊?”

这一问,随心没了那赔笑的摸样,一下收紧了身子,严肃之感,油然而生,吓了李惊飞一跳:

“唉,前辈,晚辈叹气,只是,顿觉心中,有些,嗯,有些……”

“不通畅?”

刚刚回过神的李惊飞看着随心憋在喉间却无言表达,便擅自用了一个词语表示,还加了一句,

“哎,用不了文绉绉的话,就用些粗话,无妨,我听得明白就是。”

“对,不通畅。”

随心一笑,点头称是,

“这暗皇殿下黄梦笛的身世,想必您是知道的。她不过就是二十年前盘踞神州南面德胜皇室遗孤,还非嫡传,不过是外支罢了,不然也不会逃过天佑宗室的追杀。可是,”

说到这里,似乎很不可思议,随心竟是一笑,

“就是这样一位二十年前不过十岁过头的小姑娘,只为了争一口气,竟然就能弄得武林祸起,天下大乱,哎,这样,如何能不让晚辈叹气?”

“那你刚才还放走他们?”

李惊飞步步紧逼,似乎想找出此事的罪魁。

“这……”

蓝衣随心又是一叹,说道,

“这个,是晚辈徇私,还请前辈责罚。”

“行了行了,”

李惊飞不耐烦了,

“照实说了吧,你这样打扮,这般行径,到底为何?”

问目的的直白话语。

回答,也应该是直白的。

“晚辈只是想,”

一句不长的话语,随心却说了一半,喘了一口气,才能说出下一半,

“让这全天下的人,都能”

“随心而笑。”

呼——

好像是终于说痛快了一样,本来不长的一句话,这蓝衣公子非要拆成两半,还要在其中大大地喘息一下。

这,也叫痛快?

一时,双方无言。

全天下的人?

随心而笑?

这,似乎是很——

“不实际的愿望啊。你这小子,还真敢想啊?”

像是断了脊梁骨一般,李惊飞的头,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下巴差点掉下来,缩着脑袋,像是被吓着了一般,气息不畅,瑟瑟之音便更是难听。

“呵呵,”

听闻李惊飞这么说,随心淡淡一笑,平和地说道,

“曾经有人和晚辈说过,任何事,若是敢想,就未必不成,若是想都不敢想,就一定无成。”

说到这里,他音调一变,

“无人想,无人做,又如何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