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帮帮主小院里,李不易正在拼命地洗衣服。

这衣服,不是他自己的。

而且,他还得小心翼翼地洗着,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一大盆子女儿家的柔顺衣服搓个稀烂。

这种事,是让人最干得窝火了。

感觉怎么做,都不舒坦。

唉——

你说,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位主啊?

这女儿家的衣服,还有不少贴身里穿的内衣,也敢扔出来,给一个大男人洗?!

这萧大帮主是不是掌权掌久了,连自己是女子而非男儿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都给忘了?

看着自己手中那短短的,小小的,红红的某一件穿在某些地方的,呃……几块布料,正值热血之年,却还未经人事的李不易一反往日脸皮贼厚的常态,古铜色地脸孔红得,就像盛着沸汤地铜鼎一般,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滚滚而来的热气。

嗯?

也红了?

难不成,是被这布料上的红色渲染成如此的?

不过,说起这件布料,李不易心中却又有意思窃喜之情。

不仅是这一件布料。

那满盆子的布料,都让李不易尴尬之余,却也心动不已。

为何?

因为,这满盆子的布料,都在散发着一阵清新的香气,令人沉浸其中,陶醉不已。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那市井坊间嘈杂的人群里呆久了,突然,步入一座空山幽谷之中,还来不及惊叹,就已经被那清灵之息征服了一般,浑浑噩噩,又浑然不知。

所以,李不易才会拿着这件让他如此尴尬的短小红布料这么久,却依然不舍得放手。

他的魂啊,早就被摄走了。

好生猥琐。

是不是觉得他心理有点扭曲啊?

呵呵,

其实,倒非在下这么认为。

而是——

“喂,不易,你在做什么?”

一声突如其来的娇斥,带着无尽地怒火与酸气,将本已失魂的李不易一下子拽了回来,发觉自己嘴角边耷拉着口水,急忙一吸溜,回头看时,顿觉自己手中事物太过尴尬,急忙一把塞回盆里,面色一下回复往常,笑迎对方道:

“呃,是霞姐啊。你,你怎么过来了?”

发出娇斥的,正是升任总坛堂主不久的顾明霞。

不过,此时,这位新任女堂主面上却全无半点荣升之喜,而是一脸的怒火,怒火之下,更是充斥着无尽的……

醋意?

看见这位同帮姐姐的脸色,李不易心中更加尴尬了,讪讪笑道:

“呵呵,霞姐,我现在正在执行帮务,恕不易不能起身给你行礼了。”

趁着李不易说话之挡,顾明霞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满盆子熟悉的衣物,抬头正巧碰上李不易的目光,张口更赶上了对方的话头道:

“这就是你的帮务?给帮主洗衣服?”

“啊?这个,”

李不易的尴尬被顾明霞一问,又更进一步,他一下不知该说点什么言语,下意识地摸着后脑勺,支支吾吾道,

“这个……”

“哼,男儿志在四方,武林中人更是胸怀天下,”

顾明霞俏脸寒峻,音调更是恨铁不成钢,

“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竟然在给一个女人洗衣服?难道你的志向,就在这洗衣盆里?”

“这个,”李不易已经尴尬透顶,几乎想不出什么说得了,只好哭丧着脸说道,“这个是帮主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哪敢不从啊?”

“哼,帮主交代?”

顾明霞冷笑一声,

“真不知道这位帮主是怎么想的。交代你一个大男人给她洗衣服。我真怀疑她是不是生病了,脑子糊涂……”

“明霞姐,明霞姐,”

见顾明霞越说越夸张,李不易急忙出言截住了她,四下里一张望,像是深怕有什么人听见一样,见无人出现,这才微微松了一息,谨慎地说道,

“明霞姐,大家都是明日帮的兄弟姐妹,为帮主打理一下杂务,不易责无旁贷。还请你莫要对帮主有什么偏见才好。”

听到李不易这么一说,顾明霞眉头上的锁又加了一把,眼中充满了不解地问道:

“她这么对你,你还在维护她?”

“哎,这不是什么维护,”李不易感觉自己说不清了,“这个,这个……”

“哼,”

冷哼一声,顾明霞满腔地不服,

“不管怎样,我顾明霞就是觉得,她萧不易做的不对。”

“哎呀,霞姐,”李不易闻言大惊,“这话不敢乱说。帮主是说来就来的。”

“来就来,怕什么?就是她萧不易在我面前站着,我也敢说……”

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气袭体,使得顾明霞后半句话没怎么说出来,

当然,这股寒气,李不易也清晰地感觉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最清楚不过了。

伴随着寒气,一阵冷漠,让人望而畏惧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了起来,直直地刺入顾明霞的心房:

“那明霞姐你就说说,我那里做错了呢?”

靠,

还真的是说来就来了!

顾明霞心中一凉,慢慢地回过头,轻轻地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帮主——萧不易。

看见顾明霞脸上阴晴不定,却什么话也不说,萧不易眼神瞟向了其他方向,作势欲走,撂了一句:

“明霞姐,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等一下,”

顾明霞见状,急忙叫住了萧不易,一咬牙,

“我说。”

“洗耳恭听。”

萧不易稳稳地站着,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言语:

“帮主,属下以为,你任命李不易为你的内侍,此举不妥。”

“何处不妥?”

顾明霞轻吐一口气,有条不紊地说道:

“不妥有二。一者,李不易身为男子,志向必不在洗衣做饭,整理家务之所,定然不善此道,若然让他服侍帮主,必会令帮主不满,亦会浪费人力。帮主,你认为可是?”

萧不易没有言语。

顾明霞就继续了:

“二者,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故而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男人作为女子近侍之事,帮主身为明日帮之主,身系明日帮之安危,若是收了同帮男子为近侍,此事传出,让武林同道得知,颇为不雅,故而属下以为,李不易不可作为帮主之近侍。”

又是一阵安静。

顾明霞说完了。

“呵呵,”

听完顾明霞的言论,萧不易竟然发出银铃也似的一阵笑声,不过依旧寒冷,配合上后面的言语,让人听到,心中很是紧张,

“明霞姐,真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口才,更有如此眼光。不错,不错,看来,总坛副坛主之位,有人选了。”

副坛主?

顾明霞心中一动,不过随即,她又收敛心神:

哼,想收买我?

做梦!

然后,她就听到了萧不易的反驳:

“不过,你的所说之语,还是有些不周之处。”

“一者,自明日帮成立以来,纵观李不易之表现,为能看出他有什么大才大志,不仅经常为帮中招来麻烦,更是几次险些丢掉他自己的性命,与公与私,本帮主都不认为他适合执行外务,但本帮从不养着闲人,这是帮规,一视同仁,所以,我才安排他作为我的内侍,为帮中处理,明霞姐,这样,本帮主没做错吧?”

没有。

顾明霞口里没说这两个字,心里却说了。

“二者,至于那武林中的流言蜚语嘛,呵呵,”

萧不易轻轻一笑,很是不屑,

“自我明日帮成立以来,关于我等的流言蜚语从来就没有少过,本帮更是因为这些谣言经历过数次磨难,本帮主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呵呵,是,没听过男人作为女子内侍,但是,女人作为男子内侍,明霞姐,你还见得少吗?男女授受不亲?呵呵,那不过是那些伪善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编造的谎言罢了,行得正,坐得直,纵然谣言满天飞,我等又有何惧?”

铮的一声历响,萧不易最后一句话,就如同一把长剑一般,彻底刺穿了顾明霞的心房:

哎,面前这个女子,不仅武功远胜自己,竟连心计口才,也绝非自己所能比肩。

搞什么?

她平日里,不是不爱说话吗?

顾明霞一下子,就将头埋深深地埋了下去:

不行,今日一定要把真心话,说出来。

不然,就没机会了。

这么一想,顾明霞心中一定,勇敢地抬起头,忍着火烧脸孔地不适,张口说道:

“帮主,其实,还有第三个不妥之处。因为我喜欢不……”

“哎,明霞姐,明霞姐,”

这次,顾明霞话还没说完,躲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李不易急了,一下子就拦住了顾明霞,然后向萧不易请示道,

“帮主,属下有点事,想和明霞姐单独谈一谈,恳请帮主允许。”

单独?

哗,一阵寒风无由自起,让院中的李不易和顾明霞,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好冰的风!

刺人骨髓!

哪来的?

本来,已经因为早已猜到的顾明霞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语而变得面色冰寒的萧不易,此刻一听李不易这么一说,脸上血色全无,华润尽失,有得,只有万年寒冰般的坚硬,层差,以及……

寂寞。

看见萧不易这样,李不易急忙补充道:

“就一会,属下和明霞姐说几句话就行。”

解释了。

冰冷的身影有些融化了,头,僵硬地点了一点。

如获大赦,李不易急忙攀住顾明霞的胳臂,将她拉出了这个帮主院子。

看见这个动作,本还想活动的头颅,又给冻住了。

那孤单的身影,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

又是一阵凄凉的寒风,

盘旋在这个院子,

久久无法散去……

当夜深时,李不易回到新搬的院子里,看到那万年不变坚硬寒冷的身影还站在原先离开时所在的地方时,他愣住了。

应该说,是呆住了。

然后,他轻轻一笑,竟然破天荒怜爱心疼地说道:

“怎么还在这里等着?没事,我只是和明霞姐说清楚了一些误会。”

误会!

一听这代表了很多含义的两个字,冰冻的身影,一下子,就化开了。

然后,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就不见了人影。

结果,这一句话,让李不易的脸又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

什么话?

“不洗完这些衣服,不许上床睡觉。”

看着那还剩着大半盆的衣服,李不易彻底无语了:

苍天啊,我招谁惹谁了?

怎么大半夜的,还要洗衣服啊~~~

听到那背后传来不得不依命行事的惨叫,背过身去的白皙脸上,留下了一抹浅浅的弯月——

人生百年,沧海桑田。

只是,这百年人生,在在下的故事里,却要被浓缩为寥寥千字,一笔带过。

因而,光阴如梭,白驹过隙,稍有不慎,便是一纵即逝。

而且,还是说来就来,还未曾反应,便已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被卷入纷争之中,却还依旧茫然未察。

唉——

一瞬之差,天壤之别啊。

看着手上那些刚刚呈上的各处伏点遇袭急报,作为暗皇手下除武将之外,唯一掌有兵权,可以任意调动兵队的大臣,兵司一面不做迟疑地安排着应对策略,一面长叹一声,悠悠地说道:

“哎,早知如此,当日便是拼上这条命,也一定要击杀文臣那个逆贼,又岂会有今日之祸?唉,大意了~~~”

“老兵,此事不能光怨你,”站在兵司一边的礼司与刑司各自看了看那些急报,也都是遗憾的一叹,“当日之事,我们也在一旁,让文臣逃脱,我二人也有责任,好在主公未有治罪于我等,当今之际,将功赎罪才是我等应该做的。”

闻言,兵司点点头。

他刚点完头,突然就又响起一个声音,将这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对嘛,三位老友,莫要再过纠结文臣之事了,主公未有降罪,一则是主公宽宏大量,二则三位老友劳苦功高,三则,主公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仰仗三位,比如,”

这个声音突然一顿,使得那平和地语调莫名地诡异了起来,

“看守这大名鼎鼎的剑帅秦剑天,就需要我等协力同心方可啊。三位老友。”

“呵呵,”

兵司闻言,淡淡一笑,

“我说老吏啊,你怎么还是这幅样子?总是说好话,谁也不得罪。主公交代你监督百官行事作为,这个样子可不行啊。”

随着兵司的话语,云雾之中,闪出了暗皇手下六司之一的吏司。

此人一身精装,手执一杆精铁烟枪,全无身担监督官吏之责的文官打扮,看着一身摸样,倒更像是闯荡江湖的老油条一般。

这,就是暗皇手下的吏司?

怎么?

平日里就是这副打扮?

当然不是。

看到兵礼刑三司颇为惊讶的表情,就知道今日之前,从未出现在诸位看官视野之中的吏司定然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怎么着,老吏?怎么这么一副打扮啊?还有那烟枪,怎么?那口烟,又把肚里的馋虫给勾起来了?这可不行啊,这守卫剑帅之责要是被你那口烟给呛着了,我们几个可再担待不起了,这……”

“哎,行了,行了,你们这几个家伙,”

听着兵司丝毫不敢大意的说教,刚一露面的吏司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却听到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不满的牢骚。

而且,还是个女声,

“吏司好言宽慰,你们倒说上人家了,真是以怨报德。若不是吏司在主公面前为你们几个说好话,你们能有机会戴罪立功?真是好心没好报。”

与前面的吏司不同,这一位,却是一边埋怨着,一边自顾自地走了出来。

身形苗条,玲珑柔顺,流水般的曲线倾泻而下,虽然带着面罩,但是,这样的外形,加上那细腻铿锵的声音,说她是男的,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即便她是,那世间也必然有无数男子为了这看不到真面目的一眼,而为之折服,倾倒。

当然,她不是男人。

虽然六司之间,彼此互不相识,但是,是男是女,还是要公开出来的。特别是作为唯一的女性,户司一定要给其他五个戴面具的一个自己为何与众不同的原因。

算账,是女子的强项,虽然自古以来,几乎未曾有过女掌柜的出名事例,但是,考虑到古往今来,有强悍老板娘的店铺从来很是强势的惯例,暗皇便破除祖制与惯例,让一位精明能干的女子担任掌管钱粮的户司一职。

这个职位,目前对于依旧处于暗势的暗皇一伙来说,可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职位了。

所以,这户司隐有六司之首的势头。

听到老大训斥,被点名说教的三个自然要起身认个错了:

“啊,对不住,老大,我们只是担心出此再出差池,所以,呃……”

“行了行了,”

身材最为娇小的吏司走到几个人中间,一摆手,

“大家都紧张,不止你们三个。吏司这副打扮,就是为了好好守住此地。你们忘了他的绝技吗?”

“烟雾缭绕?”

被户司这么一提醒,兵礼刑三人异口同声,随后又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吏司,

“嘿嘿,老烟枪,你总算要动真格的了。多少年没见你使过这烟雾缭绕了,啊?哈哈哈——”

三人的笑声一震欲聋,让户司很是不快:

“行了行了,你们三个,给我赶紧准备,敌人说来就来的,工司正在布置机关,也差不多了,这一阵,可千万不可有半点差池,知道了吗?”

“呵呵,老大,你慢了,”

兵礼刑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解开了身上的袍子,

“这说来就来的敌人,我们几个,可是经历的够多了,早就养成习惯,时刻准备着了。”

话完了,正巧衣服也显出来了。

耍帅的时刻。

兵礼刑三司身上的打扮,各不相同。

但是,看在户司眼里,却是同一层意思。

她银铃般的声音,轻轻一笑:

果然,不需要自己提醒,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马车,在这个并没有什么可靠动力的时代来说,是一样体现人们身份,地位的物事。

实际上,说白了,就是有钱人,至少,是有点钱的人,才能买得起的东西。

所以,一般来说,对于月华山下月脚村这样的小山村来说,马车,是一件稀罕的不能再稀罕的物事了。

不过,这件几乎见不到的物件,却在月华山下,几个都叫月脚村的小村子之一中,深藏着那么一辆。

而且,这一辆还挺特别的。

月华山脉地域广阔,其脚下山村更是多如牛毛,重名之过,不足为意。

只是,这重名山村一多,要找那只有一辆特殊马车的月脚村,就显得很是艰难了。

不过,这两个人,还是做到了。

当看他们看到那正缓缓驶入村子,如传闻中一般,宽大,沉重,造型怪异的马车之后,这两个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仔细一看,也如禀报的一般,那马车之上,是一个男子在驱赶着。

“两位娘子,”

这男子身着粗麻布衣,肤色黝黑,看年纪,该是已过不惑之年,颇是温柔地拍了拍马车身壁,朝里面喊道,

“醒醒,咱们啊,快到家了。”

“根本没睡,你叫什么啊?”

男子本是温柔地提醒,却被车内一阵哀怨的声音这么一呛,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似乎车内之人并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赶车的男子,明显是女子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从幔帐后飞出,刺入赶车男子的耳中,令他身形一抖,差点失衡,从车上跌落了下来,

“相公啊,妾身甚少说你,但是,这一回,妾身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当爹的呢?啊?”

“怎么当得?”

男子对这反问之语的意思充满了疑惑,自己又补了一句,

“呵呵,娘子,那你说我是怎么当得呢?”

“相公你……”

似乎是被男子这充满嬉笑之情的一句反问给气住了,好半天说不出来句话,隐隐听到车内长吁短叹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下心情,质问道,

“好,相公你既然要妾身说,妾身就好好给你说说。”

“哎,娘子,慢慢来,”

听到里面气不打一处来的责备,赶车的男子依旧温柔,更是充满了无尽关怀,

“咱不气,咱慢慢说啊。”

“哼,相公,这次远行,咱们出发前是不是约法三章,”

车内的声音开始一条一条数落起了赶车的男子,

“只为找孩子,绝不惹上武林纷争。”

“嗯,是,我说过。”

“那为何你会答应让惊虹加入山河盟?还是当什么副盟主,在望天之约上被推倒风口浪尖。”

车内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可这不算是惹事吧?”

赶车的男子一听,就很委屈,

“我们什么仇怨也未曾结下啊?至于惊虹嘛,孩子大了,总是要离开咱们做爹娘的,出去闯荡一番的……”

“够了,”

车内的声音已经隐隐有了抽泣之声,一把就打断了男子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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