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准确一点,此刻,日头升起,已足有一个时辰了。

在下愚笨,却是不知此处名谓,只晓得是个不大的院子,清静幽雅,虽然已入秋,却不见半分凋零。

看来,该是在南方。

具体地名虽然不清,但是,这涉及之人物,在下却是相当熟悉:

“武帝”李惊飞,“邪帅”司空复,以及“奇匠”铜锤。

在下熟悉他们,倒不是和他等相熟。

只不过……

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罢了。

人家是武林前辈,天下宗师。

谁人不识?

不过,今天,三位名声在外的大宗师,似乎气氛有点不对。

特别是铜锤大师。

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向与世无争,只知埋头铸器的当今武林第一锻造大师,此刻却是耷拉着脑袋,一脸愁容,长吁短叹的,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一般?

麻烦事?

哎~

自古这与世无争之行径,想来就是为了躲避麻烦才行而走之。可如今这麻烦事还是找上门来,也难怪这铜锤大师这般犯愁呢!

什么麻烦事?

同座的李惊飞、司空复似乎极为清楚。

因为,他们的脸上,也闪烁着一丝愁容。

靠,开玩笑吧?

铜锤是武林铸器大师,而李惊飞和司空复更是武林神话般的存在。

能让他们三个人脸上有了愁色,

那这麻烦事,就一定不会是小麻烦。

惊天动地哦!

“哎~~,”

先开口的,是铜锤、

张嘴就是一声说长不短的叹气,感觉应该是发愁之后,还没结果,所以要叹气,以纾解心中积郁,

“两位,能不能帮兄弟我想想办法?”

开口,就是求助。

看来,这麻烦不仅让铜锤发了愁,也让他犯了急。

那两人如何应答?

“铁钳回来了没有?”

司空复无奈地一笑,却是没有回答对方,反而是问了一句。

“回来了,”铜锤也是一声苦笑,“我让他自己反省,托钱迷姑娘看管着呢。”

“行不行啊?”这边话音刚落,那厢李惊飞便即刻提出了质疑,“这铁钳都能瞒着你,通过那暗皇为北方游牧联盟制作军械,这你还不在,钱迷姑娘能看的住他吗?别让这小子又跑出去给你惹祸。”

“这次不会了,”铜锤听着李惊飞毫无遮掩地讲着事实,又是苦笑一声,“铁钳会做出这等事,全是为了我这个师父。这孩子自小没爹没娘,就和我最亲,我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况且……”

“况且,”李惊飞抢过话头,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还有闻名天下的‘金迷仙子’这个大美人看着他,他又怎么会跑呢,对吧?”

这是话里有话。

“呵呵,”

铜锤虽然犯愁,却也应和着一笑,也不遮掩,亦无什么好害羞的,点点头,

“哎,这孩子,自小就和那老钱家的女儿相识,我这做师父的,也早就看出来他对钱迷姑娘的心意,哎,说句老实话吧,他化身兵器铺老板,一则是为了让兄弟我享享福,二则,也是为了老钱家千金那骇人的名声。”

“金迷仙子,纸醉金迷。”司空复低声轻吟,“这也真是女承父业,却还青出于蓝。当爹的算账,无人可敌;这做女儿的算账,也是举世无双,而且,更是爱财如命,厉害,厉害。”

“喂,大舅子,你不会也这么世俗吧?”李惊飞听着司空复地说道,很是不满,即刻反驳,“人‘金迷仙子’只是在未动真情之前,爱财罢了,何况人取之有道,用之合理。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出手,就捐了二十万两给岭江洪灾的,这叫什么爱财如命啊?再者说,这铜锤托人家看管铁钳,人家问他要钱了吗?啊?铜锤,你说句公道话。”

靠,自己以为自己看出来的够早了,却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看出来的更快。

看着面前两个挂着微笑的家伙,铜锤犯愁之时,却也颇是欣慰地点头道:

“嗯,的确。这老钱家小丫头,倒也对我徒儿颇是上心。算起来,这两孩子年龄都不小了,我也打算过几日找老钱好好谈谈这两孩子的事情。”

“那我等,就先恭喜铜兄了。”司空复抱拳行李,脸上也很是高兴。

遇上喜事,不管是自家还是别家,都是值得高兴的嘛。

可是……

“可是,”铜锤一下子从欣喜中清醒了过来,大叫一声,“我徒儿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两位兄弟还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处理兵器铺之事。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可是大麻烦啊。你们不会见死不救吧?”

噢,在下终于了然:

原来,这三位大师犯愁的,便是铁钳私自为游牧联盟制作攻城器械之事。

果然,那兵器铺老板的真身,便是铁钳。

厉害。

能让三位大师如此犯愁的,竟然只是一个晚辈?

“剑帅”秦剑天如今下落不明,他们都是未曾紧张,而铁钳一个晚辈,不过失手做了些错事,却也让他们这般犯愁。

特别是铜锤。

哎,果然,纵然是武林大师,还是难抵师徒情深啊。

不过,铜锤犯愁,那倒是可以理解,师徒情深嘛。

那李惊飞和司空复这两位当今武林巅峰只为了一个铁钳就犯愁,是不是略显过分了?

虽然他们退下了南北盟主之位,但是,也不该这般慌乱吧?

所以,他们的犯愁,应该是——

装出来的。

“哈哈哈,铜锤,你个鬼胖子,”李惊飞一阵大笑,“肚子不小,心眼还装得蛮多。你师徒二人既然早已想好退路,还何必问我们呢?”

“嗯?”

铜锤面显疑惑之色。

“铜兄,莫装了,想来铁钳贤侄也早已和你说了他的计划了,”司空复也是用一脸的轻松替换了适才的愁色,“若不是他动了手脚,那北方游牧联盟的攻城器械怎会还没用就似朽木一般散了架?说来着铁钳贤侄也真是不简单,平日里看他少言寡语,却原来有着如此心计,真是不简单啊。啊,哈哈哈~~”

“哼,有心计有什么用?”铜锤见状,知道也无可再装,冷哼一声,“还不是被你们几个老家伙看出来了?”

“哎,铜兄无须担心,”司空复安慰道,“我等几人是绝对不会向外张扬的。”

“不会张扬有什么用?”铜锤摇摇脑袋,“你们既然能看出来,那么,时厚道时大人,还有咱的那位当今天子,一定也能看出来,你们搞清楚了,”说到这里,铜锤很是心急地说道,“问罪的,可是他们。”

“哦,铜兄说得是。”

“哎,这倒说得挺对。”

看着司空复与李惊飞两人附和着自己,铜锤更是心急,大叫一声:

“喂,我铜锤拉下脸来求你们两个,不是让你们评判的,是让你们帮忙的。你们到底有没有办法啊?当真要急死我不成?”

看着铜锤是真的着急了,李惊飞和司空复终于收起了那副漠不关心的摸样,急忙劝慰道:

“喂喂喂,胖子,别急,别急,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个,哎,舅爷,还是你来说吧。”

一听说自己的徒儿有救了,铜锤急忙聚精会神,死死地盯着司空复,深怕漏掉他一个表情,一句话。

这可吓了司空复一大跳,不敢再吊对方胃口,深怕再逗铜锤,后者可能真的扑上来一口吞掉他了:

“铜兄莫急,莫急。其实啊,此次大战,于铁贤侄之身并无太大责任。北方游牧联盟与天佑朝纲结怨已久,多年来边关都是动荡不安,所以,即便朝上问罪,最多,只能是个不安律法,私售兵器,不过十年二十年的大牢罢……”

“十年二十年?!”

铜锤又是一声暴喝,一下就跳将起来,

“耍我吧?坐二十年牢,铁钳就和我现在一般大了,那还了得?司空复,我铜锤可是给你家打造了不少兵器,分文未取吧?你不是这么不够义气吧?你……”

“哎哎哎,胖子,别急,别急,”没等铜锤说完,一边的李惊飞九一把将身边这个激动万分的铜锤按了下来,拍拍他的肩,“你先让我这大舅哥把话说完。”

还没说完呢?

哦。

肥胖的身形一下子就和凝固了一般,没有半点颤动。

“呵呵,铜兄莫急,”司空复又是一阵安抚,“虽然是二十年牢,但是,铁贤侄此次战役又于朝廷有功,自然将功抵过,便又可免去几年牢役之行,只是,恐怕也不过是几年,还是未可全免……”

“不能全免?”铜锤闻言,心凉了半截子,面色一阵苍老,“这么说,铁钳还是要吃牢饭,躲不过了?”

“除非……”司空复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似乎有点为难。

“除非什么?”铜锤见司空复这般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的摸样,急不可耐地叫道,“哎呀,你倒是快说啊。只要能帮到铁钳的。”

“除非,铁钳可以再立一大功,譬如,”司空复似乎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话,“可以让北方游牧民族与天佑王朝彻底和平那么几十年的事情,然后咱们再找那位天子大官人求求情,说不定,就可免去铁钳的全部罪责。”

“真的?!”

铜锤惊闻,立时喜出望外。

“当然。只是,”司空复颇似为难,“铁钳能办到吗?恐怕咱们几个老家伙一起,也未必办的得到吧。这……”

刚热起来的心,又沉下去了。

铜锤知道,这个,需要奇迹。

等等。

自己临走时,铁钳好像让自己告诉面前两人一件事。

如今帮不帮得了铁钳先不说,该告诉的,还是说一下的好。

“嗯,”不大的一声,却引来面前两人出乎意料地全神贯注,

“呃,那个,铁钳在我来的时候,告诉过我,说他设计的那些攻城器械,若是换个组合方式,是一些农用器械,而且……”

“当真?”

司空复和李惊飞认真地问道。

“干嘛?怀疑我铜锤的徒弟啊,”铜锤见状,一脸不满地哼道,“告诉你,我铜锤的弟子说其它的可能不行,要说这铸器营建,天下是有一无二,不是我铜锤说大话……”

“还说什么大话啊?”李惊飞笑道,“这要是真的,铁钳就有的救了。”

“有救了?”

这一次,铜锤没有太欢喜,怕还是空的,所以,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

“怎么就有救了?”

“哎,这你就先别管了,总之,有救就对了,”李惊飞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司空复,“对不对,舅爷?”

“当然,这件事,就交给宋义宋贤侄去办吧,他对那边熟悉一些。”司空复一笑,安慰铜锤,“铜兄,这回,你真的可以放心了,等着喝媳妇茶吧。哈哈哈~”

“不对,”本该安心的铜锤,此刻却发觉了一些的不妥,“怎么听着,好像你们就是在等着这一句呢?你们莫不是早已安排好了?”

“啊?”

两个神神秘秘,私下里鬼鬼祟祟的家伙,终于,尴尬了。

那看来是了。

“哼~~”

铁钳非常不满地一声冷哼,然后,就又看出了其他不妥的地方,

“咦?不对啊,这些事都是铁钳才刚刚告诉我,你们两个老家伙怎么会知道?”

铜锤眼睛一眯,恶狠狠地注视着他口中的两个老家伙。

不过,这一回,这两个老家伙倒是很痛快地把这个谜底揭穿了:

“哎,铜锤,我们可没有暗中动什么手脚啊?这些事情,也是别人告诉我们的。”

“别人?”铜锤顿时警觉了起来,“谁?”

“那个白衣随心。”

关键时刻,人总是喜欢出卖别人。

便是当今武林处于巅峰的两位大师,也不例外。

“他奶奶的,原来是这小子,”

一听与面前两个老家伙合起伙来一块算计自己的,原来是不久之前刚刚帮自己将自己的徒弟从苦海中救回来的那个白衣小伙子,铜锤登时满口粗言,也不管那名满武林,礼数有加的神秘公子到底有没有真的参与其中,直接连他一块骂上了,

“这混小子,怎么会和你们两个老东西纠缠在一起,糊弄人呢?”

糊弄人?

真是冤枉啊。

人家只是将这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这里的两位武学大师,

又没让他们故意吓唬铜锤,

怎么就变成了,

一起——

糊弄人了?

天地良心啊~~

地心城,明日帮总坛。

惊悉秦白不告而别,总坛上下立刻弥漫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之情。

尽管只有寥寥数人与他甚熟,尽管只有短短数月的简单相处,根本说不上什么深情厚谊。

但是,一觉醒来,正待列队送秦白离开的众人一听说后者早已在昨夜悄悄地离开,众人心中顿起失落之感。

一丝难以察觉的感伤瞬间添补了众人的间隙,

直到……

“哎呀,终于走了,这下可就好了,太好了~~”

很不和谐的一声,一下子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看时,众人恍然大悟。

这时节,能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除了李不易那个废话多的家伙,还能有谁?

这家伙也真是的。

怎么说,这里的众人也和秦白秦公子这个大人物共过生死,特别是李不易,他还陪同秦白外出游历,想来个中历程更是复杂,可怎么人家前脚刚走,这小子背后就能说得出这么绝情的话语?

他还有没有点情谊啊?

这么一想,众人的眼神之中,渐渐地涌现出一股不快。

看着李不易还浑然不觉的摸样,一边的卫释然急忙走过去,上来就是一脚,踹在了李不易的屁股上,这一脚使得劲够大,疼得对方龇牙咧嘴:

“你干吗?”

“你干吗呢?”卫释然一句话把他顶了回去,“你说得这还是人话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不易还很不服气,“我说的不对吗?谁都知道,咱这明日帮最近的麻烦几乎都是冲着秦白来的,而且,我还被他死拉着往那麻烦最多的边关跑去,这不纯粹是自己找麻烦吗?这回,他离开了明日帮,麻烦是不是就走了?麻烦都走了,你们还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吗?不是闲得慌吧?”

“行了行了,”卫释然一把堵住了他的嘴,不耐烦道,“大伙儿都是舍不得秦公子罢了,有点担心他。”

“担心他?”李不易闻言一惊,回首一望,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副啼笑皆非的摸样,五官扭曲地说道,

“开玩笑吧,诸位兄弟姐妹,你们担心秦公子,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呢。人家秦公子的功夫,说句老实话,可是不下于咱帮主的,那脑袋更是无人能及,担心人家?不让人家担心咱就不错了,快省省吧。”

这次,李不易说得倒是在理。

秦公子的身手和胆略,的确远超于帮中众人,便是帮主萧不易,尽管与秦白二人在武功上孰高孰低不好断言,但是在智谋上,明显秦白要胜出很多。

这样的人物,需要他们担心?

算了,

心中祝福一下,回过头来,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咦,也不对。

这秦白公子都走了,跟着他而来的麻烦必然也都再次跟着他而离开了这里。

那,

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所以呀,”李不易嘴一咧,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轻松畅快地说道,“我才说这下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好觉了,不是吗?”

“哼,想得美。”

卫释然不客气地兜头一碰冷水,把李不易睡觉的**一下就浇灭,也让众人心中一惊,

“你以为秦白公子走了,就万事大吉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哎,我就是要去做梦,怎么啦?”李不易这回也终于不客气地质问道,“为啥不行?”

“哼,你以为给秦白公子找麻烦的那些家伙们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卫释然虽然气不顺,但是,说话还是有条有理,“那些家伙有多厉害,我们就不用说了,上次若不是有山河盟出手相救,我们明日帮就从武林中除名了。这次,虽然秦白公子离开了,但是,我明日帮坏了他们的事,我敢断定,那些家伙一定还会来找我明日帮的麻烦的。”

说得有理。

那些黑衣人武功之高,这里的众人都有是亲身体会过的。若是那些人再来,那可就……

众人刚刚回落的心顿时又被一阵恐惧包裹住了。

卫释然似乎自己也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回过身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面不改色的那位冷艳帮主请示道:

“帮主,属下以为,现下当务之急是加强防备,并且尽早和附近各武林门派加强联系。那些黑衣人绝非善类,更是劣迹斑斑,所到之处鸡犬不宁,想来其他门派会识得大局,与我明日帮同仇敌忾的。”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汇集到了那位永远表情很难改变的帮主萧不易身上。

萧不易还在沉默,似乎是在仔细地思考。

片刻过后,她终于张嘴了。

结果,一出口,就让卫释然顿时尴尬了起来:

“为什么这些话你不在秦白离开之前说?”

卫释然一愣,然后便是一阵支支吾吾:

“这……”

这怎么回答啊?

不过还好,帮主并没有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萧不易一转身,对她身边的副帮主邓飞说道:

“邓大哥,小妹觉得卫大哥说得有理。烦请你和诸位兄弟姐妹们商议一下,看我们该如何应对敌袭。”

“是,属下这就去办。”

邓飞交代了一声,一招呼,就将还在尴尬的卫释然和几个在职头目带走了。

“各位,秦白公子既然已走,我等就不要再有什么惜别之情了,武林儿女莫要这般婆婆妈妈的,相信我们总有相见之时,大家回去,各司其职,我明日帮不可乱套。”

“是。”

齐齐的一声回应,众人便各自散去了。

耶?

这就走了?

那我这还能不能睡觉了?

刚才自觉地躲在一边李不易乍见这没一会的功夫,院子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心中起伏,正自思考时,不巧自己的两道目光遇上了同样还在院子里的萧不易的两道目光。

四目便此直直地相对了。

吓了李不易一跳,急忙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好久,低下头不敢看人的李不易才听到了脚步声的离去。

哎,

看来,是不好睡了。

这是怎么搞得?

明明刚才是麻烦走了,

怎么这会,

竟又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