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这是醒来之后,张怀德第一个直接的反应,基本不经过他的脑袋。

然后,他的下一个反应就是:

自己真的死了?!

不过,这个反应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他感觉得到,周围这么黑,是因为自己的脑袋被人用黑色面罩罩了起来,而且,肚子是不是的传来阵阵似乎带有回声的响动,也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征战沙场十数年,他张怀德也数次敲过黄泉之门,这死了之后是什么感觉,他还是心里有些数的。

所以,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死。

有异于旁人,知道自己没有死,张怀德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愈发地沉重起来:

怎么还不杀我?

还没杀我,那就是说,这朝廷和北方游牧联盟还没有达成和解。

还在打仗?

那手下的那帮兄弟,现在……

张怀德越想越烦躁,加上被黑面罩罩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终于忍耐不住,大叫了起来:

“喂,有没有人呐?为何把我眼睛蒙住?快来人啊,有没有人……”

“哎呀,别叫了,别叫了,知道你肚子饿了,给你端来吃的了。”

这是一阵略有些玩世不恭的声音,嬉笑着突地冒了出来,吓了张怀德一跳,也将他的话头阻了下来。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张怀德发觉头上的面罩被人一扯,惯于沙场的他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被黑面罩罩久了,眼睛不能立刻见光,否则可能会受伤。

能避免的伤害,就一定要一丝不苟的避免。

不然怎么打仗?

透过薄薄的眼皮,张怀德发觉外面的光线并不强烈,自己的眼睛似乎已经能适应,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睁开了双眼,警觉地探查着四周。

怪不得光线不强,原来是晚上。

透过不大的一扇窗子,张怀德看到了满天星斗,便确定了天时。

好小的一间屋子,像是堆放柴火用的柴房,不过五步见方,还堆放着数堆柴火,也就留着一人宽的过道。

而自己,正在这过道的尽头坐着。

实际上,更准确的说,是被锁着。

脚镣手枷还好好地戴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自己不是本应该在牢房吗?怎么突然跑到这柴房里了?

张怀德一确定自己所处何地,心中便发觉了不对。

然后,他便抬头,向着正前方,那突然出现声音处望去。

一个人正站在那里。

这人一身蓝装,衣着服饰有着几分翩翩公子的形象,头上戴着一个斗笠,一抹蓝纱自斗笠山轻轻垂下,将来人的面容完全遮住,看不清其真实面目。他手里还端着一个蒸笼,盖得严严实实,光从那笼壁上不时地散着白色热气,可以确定,这蒸笼是刚从火上拿下来的。

“蓝衣随心?!”

张怀德上下打量了一番,便脱口而出,让对方略有吃惊地问道:

“咦,将军如何知道在下?”

哦,真的是随心?

还是蓝衣?

好久不见的角色了。

“为将者,须知天下事,以随机应变,”这句话张怀德更是想都没想,就直接说了出来,轻松自在,就好性用筷子一般得心应手,。

然后,便轮到他发问了:

“你将我带到这里何为?还不从实招来?”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身上还披枷戴铐着呢,却依旧有着军人风范,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更有一股不可侵犯之威严,令随心吃了一惊,只好简而言之,老老实实地说道:

“救你一命,带你见一个人。”

“放肆~~”

张怀德厉声呵斥,

“我乃朝廷钦犯,必死之囚,尔等却敢擅劫大狱,将吾救出,尔等可知罪?还不速速将吾押解回狱,当心你的性命。”

如果说刚才随心是被吓了一跳,那么这回,随心是彻底傻了。

这朝廷的钦差大臣遇上事情理直气壮的,倒是听说过;

可这朝廷钦犯遇上事情,理直气壮的,这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随心似是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好照着别人的话问道:

“将军,您这是做什么?在下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怎么还想着回去啊?回去您可是死路一条。”

“你罗嗦什么?死不死朝廷自有公论,不劳你操心,”张怀德像教训下属一样,大声叫道,“你还不快点?当心你的性命。”

张怀德还真是理直气壮,一口一句“当心你的性命”。

这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还真就被吓着了。

不过,这随心明显和别人不同。

既然敢劫囚,还会怕朝廷?

会,当然会。

活在天佑王朝的治下,谁会不怕?

这好像是说了句废话哈。

不过,如果有人帮他撑腰,那可就不一定了。

既然是用别人的话问张怀德,自然,这张怀德的答案是那个“别人”想得到的。

防止作假,“别人”自然也要在这附近,才能听到真话。

蓝衣随心弯腰看了张怀德一会,看的对方焦躁不安,正待又叫时,他却站直了身子,对这柴房外面喊道:

“大元帅,您听清了吗?”

大元帅?

张怀德一愣,然后,这柴房之外便传进来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劳烦公子将他带出来吧,在下有话想和他说。”

“是。”

随心公子恭敬有礼地回了一句,看了看手中的蒸笼,无奈地一摇头,将其放在一边,上前轻轻一提,便将这行动不便的张怀德提了起来,抱有歉意地说道,

“唉,张将军,对不住了,您可能要再饿一会了。”

说完,便提着张怀德往外走去。

自己有多重,张怀德心中最清楚不过。

而看着随心那轻松自在的脚步,毫不急喘的脸色,张怀德便对对方的功力惊叹不已。

不过,最让他吃惊的,还是门外的那个身影——

微微站着,却有着山崩于前亦不会动摇的稳重;

狂风肆虐,却不敢对其有半分不敬,连其偏角衣衫都不敢轻易掀动。

他站在那里,仿佛天地也要为之颤抖,霸道中带着三分儒雅,眼神中神鬼辟易,智谋便是冥府幽鬼也姿态不如,让人崇敬无比,不敢有丝毫侵犯。

鬼帅,司马德。

竟然会在柴房外面?

搞什么?

将张怀德提出柴房之后,随心将其轻轻放下,然后向两人施了一礼,道:

“二位请便,在下给两位泡壶茶去。”

说着,便离开了。

够识时务。

草原上,因为那一望无垠的空旷与平坦,时不时的,就会刮起阵风,也不知道是打那吹来的,让毫无准备的人们心头掠过一丝凉意,忍不住就像打个激灵。

这方草原,自宋义离开之后,就再无半点其他响动,只是时不时地传出几声风啸,却似乎就连风过带动草摆,也是悄然无息。

身在其中,仿佛你的听觉被无形的力量所剥夺,什么都能看得见,什么也都能感觉到,可就是什么都听不到,耳中除了偶尔的风声,就再无其他的访客了。

就好像耳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得无法张开,从而无法听到声音一般。

让人心头不畅。

好压抑!

听不见,那只好去看了。

场中好歹还竖立着两个身影。

接着满天星斗努力穿破夜空而送来的那点微弱光芒,还看得清,场中的两个身影,一黑一白。

白者,出脱尘世,更显傲骨不屈;

黑者,沉于苦海,却还胜于苦涩。

似乎生来便是一枚铜钱的正反面一般,黑者愈黑,更使白者愈白——

正好遇上了。

或许就是天意吧。

白衣服的,是秦白,哦,他还有个曾用名,叫秦风,真实身份是清风山庄二庄主剑帅秦剑天的大公子,威名赫赫。

至于黑衣服的嘛,只知道他自称随心,武功高的吓人,一路上连挑十数武林门派,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刚才,似乎秦白,叫了他一声……

弟弟?

不会是……

“好久不见了,”

在下正暗自思考,冷不丁,那黑衣随心冷冷地冒了一句,

“大哥。”

大哥?!

不是吧?!

一身白衣的秦白闻言,轻轻一笑,话语中带着些许调侃意味应道:

“呵,一见面就叫我大哥?怎么,不隐藏你的身份了?”

“没必要,”听着话语,知道黑衣随心没有半点起伏,冷漠地回道,“你既然会联合那不知底细的宋公子来算计我,肯定早已看穿我的伪装了,我自是没有必要装下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和我回家吧。”秦白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却是满溢关怀之情,亲切地说道,“两位娘亲都很挂念你。”

温柔的话语,令这无比压抑的草原顿时一松,一股暖暖地感觉在心中滋生开了。

不料,这感觉还没发芽,就被一句冷酷的话语冻杀于种内:

“家?哈哈哈,我们还有家吗?大哥,不用当弟弟的提醒你了吧?清风山庄早已被人毁掉了,是连~根~拔~起~”

黑衣随心面罩下发出的声音,远比他表面看上去的更寒冷,更无情。

“不,你错了,”

猎猎风中,秦白身形巍然不动,话语更是坚定不移,先把利剑般刺破寒风,自人耳中,传入人心,

“人在,家就在。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秦家就还有亲情,就还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白语罢,黑衣随心便是一阵疯癫大笑,笑声刺耳,让人心中一阵难忍,

“大哥,这骗小孩子的话,也亏你能说出口。让我相信你的话?下辈子投胎转世再说吧。哈哈哈哈……”

看着面前黑衣人毫不理会自己所说,秦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说道:

“你不相信,那为兄只好打到你相信为止。”

“哈哈哈哈,早该这样了,”黑衣随心闻言不怒反喜,“我还想大哥你什么时候成了那些老婆婆,只会说废话了。来吧。”

“你的身份已被揭穿,还要带着面纱吗?”

秦白看着对方,轻轻问道。

“揭穿也是被你揭穿了,”黑衣随心一阵魔鬼般的阴笑,“只要杀了你,就没人知道了不是?”

“说的对,”

秦白点点头。

然后,他又仰起脑袋,轻轻的吐了口气。

铮的一声,执剑在手,手中之剑竟是在黑夜之后,发出白昼也似的明光,晃得黑衣随心微微踉跄。

“在下,清风山庄秦风,请指教。”

秦白,不,他再一次恢复了秦风的身份,一股凛然正气,将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到了对手的耳中。

好!

“在下,随心,”

黑暗中,黑色身影竟是一边说着,一边便扑了上来,全然不顾什么比武礼节。只见白衣对面,一股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几乎将整个草原笼罩了起来,瞬间就吞噬了那虽然明亮,却依旧凸显单薄的白色光亮。

无尽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只听到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