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酒店开业了。酒店的大门口胡乱挂了些横幅彩带,门前的车场上,居然形形色色地停了不少车子。

出乎潘玉龙的预料,他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客人源源不断来到楼层,很多房间半开的门里,顿时传来哗啦哗啦的搓麻声。

潘玉龙在走廊上来回穿梭,指挥服务员应付着各种服务。

一个客人站在客房门口斥骂服务员:“你们这儿有经理没有?这是什么酒店!我要冰镇的,啤酒不冰镇能喝吗?”潘玉龙刚想上前替服务员解释,又有另外的服务员找过来说:“潘经理,313房的空调坏了,我们早就通知工程部了。客人都急了,工程部到现在也没上来。”“你先给他换一个房!”“换房要不要到前厅登一下记啊?”“你先给客人开开!”

潘玉龙还没回过神,又有服务员跑来:“潘经理,209的马桶堵了,客人拉屎冲不下去,工程部的师傅说管道不行他也没办法。客人要求换房!”潘玉龙:“我看看去!”他们刚走过一个房间,有客人出来拦住去路:“你是这儿的经理吗?这屋的灯怎么不亮啊?啊!怎么不亮啊?”

这时潘玉龙看到总经理正急急忙忙地从走廊里走过,连忙吩咐服务员替他应付一下客人:“你帮他看看。”然后快步朝总经理追了上去。“高总,我这儿实在不行了,咱们要不要再跟老板反映一下,这个业不能这么开啊!”

总经理看上去早无耐心:“反映没用!你这儿情况还算好,楼下跑水了,咳,都乱套了,施工质量太差!”总经理抱怨了一通,甩下潘玉龙匆匆离去。

几个服务员端着饮料和盒饭往各个房间派送,潘玉龙仍在不停忙碌,处理着客人的投诉,支使着服务员拆东补西地疲于应付。他体力不支地走到工作间,看到玻璃杯碎了一地,一个服务员一脸惶恐地看着他的脸色,急忙弯腰收拾。潘玉龙让服务员注意别划破手,他的噪音已经黯然失声。

服务员手忙脚乱把碎玻璃清走了,工作间变得安静下来。潘玉龙想接点水喝,端着杯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他靠在墙上,慢慢喝了口水,呼吸沉重,脸上的气色,有点憔悴苍白。

“真实”舞蹈组合的排练仍然每天进行着,这天男孩女孩们正在练舞,汤豆豆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汤豆豆看了看老师的脸色,坚持了一会儿,但手机实在叫个没完,汤豆豆只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跑到旁边的椅子处,在衣服兜里翻找手机。

老师一脸不高兴,大家也都停下来,看着汤豆豆接听电话。

站在一边看排练的刘迅瞟了一眼老师,转过来训斥其他四个男孩:“你们都把手机关了,以后练舞的时候谁都不要再接电话。”

四个男孩闷声不语。这时他们听到了汤豆豆接听电话的声音忽然抬高:

“什么?什么时候见面……明天,我一个人去?”

刘迅也和四个男孩一样转过头来,关注着汤豆豆的表情和声音。

第二天,汤豆豆穿着一身新洗的衣服,跑下楼梯,穿过小院。一辆漆黑的豪华轿车停在院外,一名西装男子站在车边,伸手替她拉开了轿车的车门。汤豆豆上了车子,拉门的男子则坐进了司机的副坐。汽车缓缓地开出了小巷。

黑色轿车在一栋华丽气派的小楼前停住。随即有人拉开车门,汤豆豆钻出汽车,她的视线投向门边镶嵌的一块金晃晃的招牌,招牌上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盛元集团银海公司。”

汤豆豆被人领着,穿过一条明亮的走廊。她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全都衣冠楚楚,忙忙碌碌。穿过一座精致小巧的花园,他们进入了另外一栋老式的小楼,然后顺着走廊直径走进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内。

在那间办公室门开门闭的瞬间,一个西服革履的男子正从里面迎面出来,擦肩而过时汤豆豆眼睛一热,认出那人竟是曾经数度造访的“学者”老王。老王一改往日文人式的邋遢,衣着笔挺得就像大变活人!汤豆豆正想回头仔细辨认,办公室里一位秘书模样的男子已经闻声而出,伸手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势,汤豆豆只得随着他的手势和微笑,局促地走进了房间大门。

房间的大门在她身后随即关上,汤豆豆慢慢向前走去。她看到位四十多岁的魁梧男人在宽大的写字台后正襟危坐,把一道审视的目光直射过来。

盛元集团银海公司的总裁黄万钧隔着一个大班台,和汤豆豆一问一答。

“听说……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你家里现在就你一个人吗?”

“对,就我一个人。我父母都去世了。”

“因为什么,是生病吗?”

“我父亲是生病去世的。”

“你母亲呢?”

汤豆豆没有回答,停了一下,反问:“这跟请我们拍广告有什么关系吗?”

黄万均说:“当然有,一个产品选择一个广告形象,就等于推出了一个品牌的代言人。对盛元服饰将要寻找的品牌代言人,我们需要了解他的全部。包括他的家庭,他的历史,他的品行,他的爱好,他的……社交。”

汤豆豆想了想:“那为什么只叫我一个人来呢?你们是请我们这个组合做广告,还是只请我一个人做广告?”

黄万钧沉稳地答道:“你是这次广告策划的主要形象。你的形象很适合我们这款服饰的风格——青春、时尚,也有一点点叛逆。但是我们要选择的代言人的形象必须是正面的,充满阳光朝气的。包括他的家庭和本人的历史,都不能有负面的情况。如果你的父亲是一个毒贩子,你的形象再合格,我们也不能用你,你明白了吗?”

汤豆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

黄万钧顿了一下,问:“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汤豆豆迟疑了一下,说:“自杀。”

黄万钧显然被这个意外的字眼震惊,但仍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他有意放慢了声音:“可以告诉我细节吗?”

“……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汤豆豆只说了这么一句,稍顿,她抬起眼睛,看见黄万钧的目光仍在询句,她接下去说道:“那一天她去了太阳谷,那儿有一个旅店,叫阳光旅社,她在那家阳光旅社租下了一个房间……她就死在那儿了。她死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录音机,录音机里还放着她以前写的一首曲子。那个曲子的名字,叫做《真实》。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支曲子。她死了的时候,我还很小……”

汤豆豆停了停接着说:“我后来去了那家旅社,那个旅社就在山谷当中,很幽静,从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到深邃的山谷,看到山谷中苍郁的阴影和一线狭窄的天空。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名字……”

一直到回到练舞的教室,汤豆豆的思绪一直沉寂在那个幽静的山谷,沉寂在妈妈去世的那个叫做兰花的套房里,回忆让她情绪忧伤。汤豆豆神情恍惚地走进排练场地,她抬起头来,看到“真实”的同伴们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没人明白她此时的伤感,究竟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