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非昔比
我明知不可，却无法阻止。我明知结果，却不知道过程，所以，我根本无从阻止。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啊。中秋是我的生日，真巧，两千年后，也是中秋，张莽把我从公园的石凳上捡回去。中秋出生的女子，似乎不会有多好的命，月华最盛的一天出生，会长得很美丽，可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像嫦娥一样，只能遥远而孤独地看着爱人所在的地方。
入宫的第第一个生日，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自然要大摆宴席，举宫欢庆了。我今天是女主角，自从我入了宫，一直是女主角，无论是什么女主角，遭人嫉妒是肯定的。一大早，宫中上至皇后，下至地位最低的嫔妃的礼盒就源源不断地送入昭阳殿，还有各位王妃命『妇』们也带着礼物纷纷前来祝寿，王仁和赵海领着众宦官接礼忙得不亦乐乎，开始我还有兴趣看看各种奇珍异宝，没几下就看乏了，先让王仁记下，收入库中，等日后有空了再去看。
令我惊喜的是王太后也命人送了礼物来，我一直没见到她，这份礼物是不是算她已经正式认了我这个儿媳『妇』了？她送的是满满一盒的金银珠宝首饰，价值不菲。玉蝶手上捧着主上刚刚赐我的衣服，烟霞似的一堆，如意拿来太后刚刚赐给我的首饰，灿烂的一堆，其他小宫女拿粉的、拿胭脂的、拿黛青的、拿镜子的，团团地围在我身边，她们要把自己的主子打扮成月中嫦娥，万众瞩目。
一件一件轻绡软绮穿上，如云中仙子。玉蝶给我梳了一个最时新的发髻，青丝分成几缕，轻轻绾就一层层的乌云。如意给我『插』上一支镶着深海珍珠的金凤步摇，在鬓边簪了一朵娇艳的秋海棠，还要把令人眼花缭『乱』的珠翠缀上去，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够了。""今天是娘娘的华诞，就多加几件首饰吧。"如意劝我。"又不要跟宫中各位娘娘比首饰。
"我笑道。"娘娘就是什么首饰也不用，也无人能比。"玉蝶含笑。简单就是一种美。满头珠翠只会喧宾夺主，玉蝶的审美观不错。轻扑了一层细粉，淡得看不出来，薄薄地匀了一点胭脂在腮上，只是一抹极浅的红晕，仿佛从玉一般的脸上微微洇出来。眉形已经够完美了，我只让玉蝶给我在眉梢轻扫了一下，加长，欲飞入鬓中，只这一扫，整张脸立刻添了一种仙气，又有一丝撩人至极的妖媚，仙与妖的混合体，应该是美的极致。
"娘娘，奴婢常想，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侍奉娘娘，娘娘仙姿，常人只要看一眼，就是莫大的运气了，而奴婢竟然常常可以亲近！"如意叹道。玉蝶也微笑着说："如意这话，如果是对别人说，不免有谄媚之嫌，可是对娘娘说，奴婢觉得还远远不够。"她们俩的奉承技术可真是炉火纯青，不过从她们的脸上，可以看出她们的真诚。我只是抿嘴一笑。
昭阳殿的正殿上，笙乐阵阵，正位上设了主上和皇后的座位，汉成帝的旁边，是我的座位，我的座位对面是个空位子，再往下一点，左右设了班婕妤和卫婕妤的位子，旁边又有两个空位子，不知道是设给谁的。然后是两溜坐榻，是各位身份比较高的妃子之位，只是第八级的嫔妃良人以上的才在主上跟前有座位，良人以下的嫔妃和王妃、公主、朝廷命『妇』的位子只能设在这两溜座位的后边。
我被玉蝶和如意扶进去的时候，除了主上和皇后，其他的嫔妃们都到了。她们的目光全刷地落在我身上，一时都很吃惊的样子，也许我的淡妆让她们意外了吧。我放眼一看，说不尽的衣影鬓香，宫中的嫔妃们难得聚在一起，更何况有主上在场，因此，每个人都盛装而出，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饰和漂亮衣服都披挂起来，尤其是那些常年见不到主上一面的妃子们，更是费尽心机，梳最时新的发髻，化最时新的妆容，穿最时新的衣裳，打扮得千娇百艳，哪怕是能博得主上回顾一眼也好啊，真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让人怀疑自己误撞入仙宫。
"寿星娘娘来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满殿的人都站了起来，位低的嫔妃和王妃命『妇』们连忙赶上来行礼，我一一还礼，含笑摆着手，"众位姐妹们，今天是飞燕生辰，大家能到昭阳殿来，就是赏飞燕面子了，千万不要再如此客气，主上和皇后娘娘没到，我们把礼都免了罢，等会儿一起给主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我一边说一边走，忽然看见了人群中的阳阿公主，她依然那么美丽得妖异，我忙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公主也来了，真让飞燕不敢当啊。
"阳阿公主连忙屈膝，"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折煞贱妾了。"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我的恩主，现在在我面前谦卑地自呼贱妾，这种事情，大概只在古代才会发生。我正要再跟她说两句话，问一问倾城的情况，班婕妤和卫婕妤已经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地从玉蝶和如意手中把我接过去，"妹妹千秋大喜。""让两位姐姐好等。"我笑着说。班婕妤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我，她的打扮也毫不张扬，这也掩饰不了她的天生丽质，我也赞赏地看着她，卫婕妤的打扮就华丽多了，她的目光中嫉妒大于欣赏。
大家刚要坐下，门外一声高呼："主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大殿上的人赶紧跪拜在地上，寿星当然也不能例外。"免礼。"主上的声音带着喜悦和温和。众人谢恩，纷纷起身。我一抬头，看见主上和皇后娘娘并肩出现在殿门口，慢慢地走过来。汉成帝身穿冕服，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绘着繁杂的章纹，戴了冕冠，十二旒，白玉珠垂下来。
皇后穿着庙服，朱『色』上衣，玄『色』裳，戴了凤冠，上面饰满了比拇指还粗的珠子，我从来没想过黑红两『色』的衣裳也能穿出如此尊贵和赏心悦目来。从外表看来，他们是再相配不过的一对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让我有点不舒服起来。我的目光移开，落到到汉成帝和皇后的身后，如触电般，我呆立成一具泥塑。mygod！我好久没这么惊呼过了，当然是在心里惊呼罢了。
上帝，站在我不远的前面，有两张熟悉的、我已经很久不去想了的脸，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的生日上，在我的昭阳殿中，会同时看到他们两人！一个是俊美得有点坏的淮阳王刘，一个是俊美得有点拽的定陶王刘康（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我愣了最少有十五秒才回过神来，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柔弱无依的冯倾国了，你现在是赵飞燕，赵宜主，主上最宠爱的赵婕妤，今非昔比，他们现在只是你的臣弟了。
世事多么奇妙啊，当年那个四处逃亡的小姑娘，不久前那个公主府里的舞伎，忽然成了天子的女人，地位一下子在两位王爷之上了。所谓天翻地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别的嫔妃和王妃命『妇』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位帅哥王爷，目光如火炬一般的忽忽燃烧起来，我忽然想，如果汉成帝允许的话，这帮嫔妃们一定会饿虎扑食般地一拥而上，不出一秒钟，这两位美玉般的王爷大概就只剩下一副骷髅了。
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笑了一下。皇上和皇后就座。淮阳王和定陶王都看见我的笑容了，也冲我暧昧地一笑，似乎我分别与他们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神秘联系似的，他们俱上前一步，对我行君臣之礼，同时朗声道："臣恭祝婕妤娘娘千秋之喜。"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虚扶了一下他们，"两位王爷免礼。"他们站直了，抬起头，都对我微微一笑，我的心咚咚地跳了两下。
拜托两位帅哥，不要对我笑好吗。这真让人心猿意马。"爱妃，淮阳王和定陶王刚好入京来，朕久不见两位王爷，甚是高兴，就邀请他们来参加爱妃的千秋宴会，爱妃不会怪朕的孟浪吧。"汉成帝的心情很好，说话显得特别轻松。我连忙道："主上骨肉团聚，贱妾高兴还来不及，怎有他意。""那就好，都入座吧。"汉成帝点头。原来那两个位子是为这两位王爷设置的，刘在我身旁，刘康在我斜对面。
那我正对面的空位子是为谁而设呢，难道还会再来一位王爷？细乐不绝于耳，宴会就要开始了。皇后面容淡定，对汉成帝轻声道："主上，开始吧。"汉成帝却朝我一笑，"爱妃，朕还要给你一件你意想不到的礼物呢。"我诧异，莫非他还带了个什么人来让我"惊喜"一下吗！我看看淮阳王和定陶王，再想想阳阿公主，不由得心中突突地跳了起来，天啊，该不会是"贱妾今日受主上的厚礼已经太多了。
"我抬头看着他。"这个礼爱妃却是万万推辞不了的。"汉成帝呵呵笑道。我的头脑轰轰作响，微微张开嘴巴，身子离了座，简直想站起来抓住他的手来支撑自己，我勉强镇静了一下，急道："主上莫非……"汉成帝冲我点点头，"不错，朕已经派吕舍人去接她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西安门了。"果然！果然是倾城！我无力地向后坐下，命中注定的，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我阻拦不了，我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能挽住历史的飞轮。
淮阳王、定陶王、阳阿公主，一定早已经向主上推荐过倾城了，他们一定极力夸赞倾城的歌喉琴声。此次，汉成帝绝对是非见倾城不可了。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讨好我，给我一个超级惊喜，让我跟唯一的亲人一起过个难忘的生日。可是我知道，倾城一旦入宫，情势就会完全改变。汉成帝绝对没想到，倾城，她是如此爱着他。"吕舍人回宫求见主上。
"一个黄门内侍走进来，躬身向汉成帝道。汉成帝看看我，我明白他在征求我的意见，我点点头，上帝作证，我确实是非常非常想知道倾城现在的情况，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绝不可能对皇帝说不。吕延福走进来，伏在地上，"微臣见过主上、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起来说话。"汉成帝挥挥手。吕延福是一个瘦高个的中年汉子，样子很精明，他不敢向旁边看，只扫了一眼汉成帝的脸『色』，垂下头，用有些惶恐的声音恭恭敬敬地说："微臣无能，赵氏不肯随微臣入宫。
"我很意外，倾城竟然不肯前来，难道她不想念我，不想见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吗？汉成帝也很意外，他颇感兴趣地问吕延福："赵氏如何对你说？""回主上，赵氏对微臣说，她是婕妤娘娘的妹妹，如果没有婕妤娘娘的命令，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入宫。"吕延福还是低着头。汉成帝又笑了起来，"爱妃，你这妹妹有点意思，好大的胆子，竟然违抗朕的命令，只听爱妃的命令。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因为自己已经非处子之身，一定要自抬身份，不能让汉成帝看轻。赵倾城啊赵倾城，你知道不知道，你入宫，有可能会改变一个王朝的命运，我来不及多想，连忙站起来，向汉成帝请罪："主上明鉴，恕贱妾之妹年幼无知之罪。""朕倒很欣赏她的骨气。"汉成帝看了我一眼，"放眼天下，谁敢只听姐姐的命令而违抗朕的旨意，真是令人好生敬重，朕倒有些好奇起来了，想见一见爱妃的这位妹妹是一位怎样的奇女子。
"皇后的眼睛微微一闪，神『色』依然如常，她的涵养功夫令我好生敬佩，老公在她面前讨好小老婆，并可能打小老婆妹妹的主意，她竟然不动声『色』，端坐如佛。既然皇后都不出言相劝，我明白，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力量去阻止了，再推辞下去，汉成帝一定会以为我疑心和妒心太重，我只好乖巧地说："贱妾这就派人用贱妾之步辇去接她。""还是让吕舍人再再去一趟吧，爱妃有何信物可让吕舍人持之前去？"汉成帝问。
我掏出玉佩，这原是一双，乃姑苏郡主之物，当初爹爹交给我们，让我们到长安投靠阳阿公主，我们一直没有拿出来，我和倾城一人一块，"她见了这玉佩，一定会前来的。"是的，她一定会前来的，这是命运，谁也不能与命运抗争。我轻轻地叹着气。又想起了爹爹，他可知道，他的女儿之一已经是备受宠爱的婕妤娘娘了，而且，他的另一个女儿也差不多要变成皇帝的妃子了。
还有，那位美丽绝伦的姑苏郡主，她可知道这一切，或者知道了也无由相认，只能暗自垂泪。我身边的宫女接过玉佩，递给吕延福，吕延福接了过去，向汉成帝和皇后再次行了礼，慢慢后退，至门口，才转身而去。主上看了我一眼，手微微一抬，站在他身后的宦官便高声呼道："赵婕妤娘娘千秋宴会开始"丝竹之声大作，豪华奢侈的皇家宴会开始了！清一『色』的粉绿『色』衣裳的宫女手捧托盘，来回穿梭着，各种水果、糕点、佳肴、美酒，络绎不绝地放在众人面前的檀木矮方桌上。
一时，喧笑声盈沸于耳。汉成帝背后的宦官一拍手，大家稍微静了静，目光刷地投到大殿左侧，一队舞伎迈着细碎的步子，如片片粉红的飞云，飘入大殿正中心的那一块奇大无比奇厚无比的拼花地毯上。音乐转细。轻歌曼舞。好一派宴会风光。低鬟向绮席，举袖拂花黄。烛送空回影，衫传箧里香。当由好留客，故作舞衣长。我依稀记得一个南朝诗人的咏舞诗中的几句，写的就是这样的盛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