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宋丽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是一个从外地刚刚转过来的新生,他经常穿一件蓝卡其裤子,白衬衫,背着绿色军挎包,身材高大,眼睛明亮,干净的脸上总带着很羞涩的笑。宋丽觉得他和班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心里悄悄地生出几分好感。老师介绍说他是从附近一个军区转来的部队子弟,名叫田世普。

田世普很快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喜欢,他说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参加学校组织的所有文体活动,和宋丽一起成为学校歌咏队的领唱,是三千米长跑的冠军,还能搞到内参电影票。

周末的时候,他邀请几个同学到军区大院去玩,宋丽忍不住好奇,第一次走进一个同学的家。

军区门口有卫兵把守,里边有打靶场、坦克、大炮,还有一排一排喊着口号走过的士兵,这在所有的孩子看来都新鲜而刺激。他们兴奋地指指点点,见到什么稀罕东西就惊呼一下,新奇的环境和兴奋的心情使宋丽与他们的关系也分外融洽。

田家是典型的**家庭,田世普的爸爸是军区副司令员,妈妈是地方医院的医生,还有一个姐姐在外地上大学。他们单独住一栋两层的小楼,有小院儿,院子里种着小白菜、豆角、青椒、黄瓜、西红柿,简直就是一个小菜园,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瓜果蔬菜都长的枝繁叶茂,看得出有专人在打理。

田世普的父母工作忙,都不在家,一群半大孩子平生第一次受到最礼貌的招待,保姆客气的倒上茶,端出洗净的水果让他们吃。他们还参观了田世普的房间,他的房间在二楼,跟部队的集体宿舍差不多,床单被褥都是军绿色的,简洁、整齐。唯一不同的是墙上挂着一架手风琴,很快,有人又发现,桌子上摆着一架军舰模型。模型在几个人的手里传过来传过去,人人嘴里都发出啧啧的赞叹,这个模型不但细致精巧,五脏俱全,居然还有一个穿海军服的小人儿拿着旗子在船头指挥,表情严肃,栩栩如生。

从田世普家回来,宋丽躺在**,眼睛瞪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虽说爸爸找人垒了墙,把仓库隔成里外两间,可住在外间的宋丽红总能清晰的听到来自里屋的各种奇奇古怪的声音。

想到田世普家明亮气派的小楼,生机盎然的小院儿,简单干净的房间,还有手风琴,军舰模型……,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这时,隔壁又传来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和男人女人交织在一起的粗重的喘息,她用被子紧紧的蒙住头。

第二天,宋丽无精打采,脑袋昏昏沉沉的,连最喜欢的历史课都没听进去,她知道回去得和父母好好谈谈,她已经长大了,什么都懂了,最起码要让他们把她的床搬远一点,这样下去她会吃不消的。

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到课桌里边拿书本,却摸到一件特别的东西,硬硬的,低了头去找,在课桌抽屉的最里边,放着在田世普家里见到的那个军舰模型。她惊喜地扭过头,看看坐在后一排的田世普,他正冲她笑,还挤挤眼,用中指和食指做了个“V”字型手势,宋丽也不好意思地打了个“V”字。

放学后,她小心的把军舰模型放进书包,压抑着喜悦的心情,和平时一样,先到修鞋摊去帮妈妈收拾东西,两人照旧一前一后的回了家,放好东西,开始做饭。爸爸是不回家吃饭的,母女随便吃了点,女儿洗碗扫地,妈妈扔下饭碗到几个租房合住的保姆家垒长城。直到宋丽写完作业,爸爸才回来。听他“叮叮当当”的把三轮车锁好,又在水管洗洗刷刷,好半天,才哼着小调进来,见女人又不在,咬着牙骂道:

“这老娘们儿!一只腿刚进城,脚上泥还没洗干净,倒养成城里人的臭毛病了。老子还没去赌,她倒先去败家。”

越说越恨,扭头又出去。好半天,两夫妻才骂骂咧咧的一路吵回来,又你来我往的斗了半天嘴,实在累了,才熄了灯,各自睡下。

宋丽听听隔壁没了动静,悄悄下床,从书包里拿出模型,捧在手里,借着窗户透过来的一点光亮,细细的看。船头的那个小的海军身材笔挺,精神抖擞的挥着旗子,仿佛指挥的是全世界。

她把模型放到胸口,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想到田世普那个灿烂的笑,“V”字型的手势,一下子觉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把模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又觉得很不好意思,暗暗骂自己轻浮。这一天,她又是很晚才睡着,但是,比任何时候都睡得香,睡得塌实,她知道,她有了属于自己,不,是属于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也有了一个可以托付心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