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这不是爱

处于水生火热中的金十三决定跟同志们开个小会。

金十三觉得一定是自己之前打开人间界的方式不对,以至于这些人对自己产生了什么奇异的误会,譬如说把自己错当成了其他什么人,所以自己才会受到如此热烈注目。

所谓沟通是相处的不二法则。通过这些天的切身体会,金十三深刻认识到,这种事情,不好好沟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但是,当金十三想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际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无所事事、仿佛整她就是最终乐趣的血无衣,其他几个各回各家、各忙各事去了。

金十三第n次从水中爬上来后,索性也不去换干净衣裳了,直接往地上一坐,语重心长得对血无衣道:“血公子,咱们有必要好好聊聊。您是不是对奴婢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你直说,奴婢一定立刻、马上改。”

血无衣居高临下睨着她:“你从头到尾我就没有看得顺眼的地方,全改了!”

对于这种毫不配合的无理要求,金十三的回应是抹把脸上的水珠,毫不气馁,继续谆谆善诱:“那咱换种说法,您是不是把奴婢错认成了其他人?照理说,奴婢与您也才见过没几面,根本没那么大的仇怨让您天天什么事都不干,就专门到宫里堵奴婢来了。”

这回血无衣连看都不想看她了,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来:“我乐意。”

金十三嘴角抽了几下,觉得自己跟这人形妖物根本没有沟通的基础——她完全就找不到跟他说话的点好吗?

于是金十三一瘸一拐得站起身来,准备找下一个沟通者去。

但是很明显,这场面主掌握权的是血老大,而不是她金十三——尽管皇宫对于血老大来说,它只是客场作战,但这些对血老大而言,都不是问题。

在自己的“戏水”没尽兴前,血老大明显不准备放人——当然,这个“戏水”运动别人愿不愿意参加,从来就不在血老大的考虑范围之内。

血老大抬起腿来,就要往前扫荡,誓要把金十三第n+1次踢到河里去,与御河水亲密接触。

金十三眼疾手快,四肢并用,一个猫跃,就跳到了血无衣的腿上,并且死死抱住,大有誓死不屈、永不放手的决心。

——被踹了那么多次,金十三终于悟出来了,血老大的腿上才是最安全的啊,下次他要再想把自己扔到河里去,除非先把他自己的腿给砍下来。

血无衣被气笑了:“你以为我只能砍了自己的腿才可以把你甩出去吗?”

金十三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一个得意间就把心中的想法给说出了口来,连忙嬉皮笑脸得补救并信誓旦旦保证:“血公子,血楼主,血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等小人计较了。您要真看奴婢不顺眼,奴婢往后看到您一定立刻绕道走,绝不到您的眼皮子底下惹您不高兴。”

血无衣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一般来说,血老大喜怒无常才是正常状态,并且旁人是从来都不能了解这妖怪的情绪变化的。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金十三却觉得血老大正在生气,并且她似乎看到姓血的头顶那团黑云都可以去媲美地狱黑火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得试探道:“血楼主,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血无衣这才开口:“观察倒是敏锐了不少嘛。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金十三为自己正好碰上某人的低潮期而悲剧得身体心理同时受到创伤感到哀怨:“要不就是没吃饱,要不就是吃饱了撑得……”

血无衣一个冷笑扫过来。

金十三立刻正经八百得表示:“以上状态只可能出现在奴婢身上。至于血楼主,您不高兴的原因,您不说明白,奴婢怎么能知道呢?”

血无衣斜着眼:“我还当你胆子变小了,所以藏在龟壳里不肯露面呢。现在看来,胆子一样得大嘛。”

金十三眨着一双纯洁如小白兔的眼睛往上瞧。

血无衣抱着臂加上但语:“不过,你倒是比我原先想象得没心没肺多了,不仅心肺,我瞧你连肝脾胃肾都不剩。我原来怎么跟你说的?我无义,你无情,只有我们两个,才最适合在一起,你还偏不信,非要跟我拧着来。好,我成全了你,最后你就给我这么一个结局?你要是死了一了百了倒也罢了,你还弄这么个鬼样子回来做什么?”

金十三弱弱抗议:“血楼主,您一定是认错人了……”

血无衣直接忽视她,继续道:“金蓝,你以为为那小子挡一刀就是你对他有情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最清楚你的,你那不叫情,你那只是愧疚。你别跟我说什么地府还魂不能告诉别人这种只有刘全那种蠢货才会相信的规定,我根本不会信。我只知道,你既然回来了,却不肯跟那小子相认,只能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年我是对的——你根本就是个无情的人。”

金十三来不及吐槽某人的“毫无信仰”,她抓到了更重要的东西,顿时欣喜异常:“愧疚?无情?您也觉得金娘娘对陛下那不是爱,对吧?”

血无衣听完这话,顿时就像看天外来客一样死死得盯住了金十三。

就在金十三浑身发毛到都想要假装晕倒以躲避某妖怪的视线了,血无衣这才缓缓开口:“对,那不是爱,金蓝从来没爱过元小四。就算金蓝为了元小四惹了一身麻烦,就算金蓝为了元小四耗费了一生心力,就算金蓝为了元小四甘愿东奔西走,就算金蓝生起了同元小四成家生子的念头,就算金蓝因为亲眼看到元小四坠崖而没法施救所以没有了活着的心思,她也从来没爱过元小四。”

血无衣低下身子,捏住金十三的下巴,笑得风轻云淡:“你说,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无情之极?”

027他的梦境

金十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没有预料中的愉快,反而心里很堵。

她觉得说话果然是门艺术,瞧血老大,他分明说了你想听的话,他分明没有反驳你,他甚至给你列出了各种理由,可你,却像是嗓子眼儿里塞住了核桃一样,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甚至有种连气儿都再也喘不上来的感觉。

她想:如果这还不算爱,那到底什么才是爱呢?

她记得的,当年金蓝看着那人一身黑血从楚川山脉山顶掉下去,她就站在对面,明明看得见,明明听得见,却依旧无能为力,却依旧救不了他,那一瞬间,天地仿佛就再没了光芒,而她,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那种锥心彻骨之痛,似乎慢慢又回来了……

金十三使劲按住自己的心脏,才让她不至于激烈得跳出喉咙。

等她再一次被冰水包围住终于刺激到了大脑,金十三才回过神来。

她一边扑腾着水一边朝岸上那个明显心情大好了的妖怪喊:“血楼主,您这是对金娘娘心有怨怼吧?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啊,您把怒气全发泄在奴婢身上,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血妖怪露出一口银牙,闪瞎了金十三的眼。

他道:“谁让你知道得太多了?”

金十三一个猛子扎下去真想就此闷死自己:她到底知道什么了?

另一边,元魍越来越自闭。

他不再见朝臣,不再见刘全玉多多诸葛惊才,也不愿见金十三。

甚至原来的三点一线活动范围也缩小到了一点上——他整天待在了初华殿地底下的冰库里。

若不是他一身内功修为,恐怕一早就冻成了冰棍。

金十三对此唏嘘之余,似乎还有点其他什么感觉。她觉得一定是被血无衣、玉多多他们的言论给影响到了。

于是,金十三琢磨着可能是自己待在凡间的时日太久了,以至于竟然生出了凡间情愫来,这样很不好。

她终于下定决心,速战速决——潜入崇武帝的梦境里,在他的潜意识里做点手脚。

人的行为是受大脑控制的,只要催眠了人的潜意识,帝王就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金十三设想得很美好,可是当她真正来到元魍的梦里时,却先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黑。

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就是帝王的梦。

金十三从来没见过这么荒芜静谧的梦境,黑得叫人难受,静得让人发疯。

金十三甚至看不见前路在哪里。

没有山水,没有房屋,没有草木,甚至没有墙壁。

有的,只是空旷;有的,只是坎坷;有的,只是冰冷。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世界,这是个没有思想的大脑。

金十三有点愣愣得往前走着,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

没有光,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梦境里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脚下的石子像刀尖一样刮着脚底,一向怕痛的金十三却没有停下来。

好像有个声音在指引着她:往前走,你就能找到你想找到的。

终于,她看到了这个梦境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样物什。

——一个小小的团子埋着头、蜷缩在黑暗当中。

分明是黑到极致的暗,不知道为什么,金十三却清楚得瞧见了那个孩子。

瘦不拉几、皮包骨头,营养不良的样子,大约**岁——但金十三知道,他其实十岁了。

金十三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哽住了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些原本早就想好的催眠之词此时也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她的眼里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孩子,只剩下了这个孩子孤单的身影。

——原来帝王的梦境一直停留在那个黑暗的十岁。

——原来他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或者说,他又被她亲手推进了这更黑、更暗、更加无穷尽的痛苦之境。

男孩终于慢慢抬起了头来,半黑半百的面孔,仿若鬼怪,悲伤而又绝望。

金十三没有看漏男孩看到自己时眼中那如流星般璀璨而又一闪而逝的光芒。

男孩开口:“你……是……谁……”

——仿佛好久都没发过声一样,声音嘶哑仿佛锯齿摩擦齿轮,让人毛骨悚然。

金十三不知怎么回答。

男孩又问:“你……你是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好看吗?”

“有阳光吗?”

“你如果带我出去能不能不要让我再回来?”

“……不,没关系,就算你让我回来,我也会再去找你。”

“所以,带我出去,好吗?”男孩向金十三伸出了手来,眼里是隐着泪光的期盼。

瘦弱的手臂横在两人之间,执着得等着另一个人牵起来。

男孩与金十三之间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金十三甚至无需抬臂、只要微微动下手指,就能触摸到男孩的掌心。

——男孩卑微得一个人揽下了二人间所有间距,只要金十三愿意,就能温暖到彼此。

金十三却觉得那手指有如千斤重般,怎么也动不了。

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心脏上传来的——

疼。

不是记忆中仿佛隔了一层纱样的感觉,也不是如小猫挠痒一样的微痛。

是真真实实的,金十三的元神心上,感到了,狠狠的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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