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痛同门惨死,但大半还是被哭声给引来的,尤其是谭季风的哭声极富有煽动性。一些人本来哭不出来,看到别人哭的稀里哗啦、如丧考批,自己若不流一点眼泪,太也过意不去,岂不显得冷血无情?此刻他停止哭泣,那些装模作样哭泣的人首先便停了下来,跟着又有很多人纷纷住口不哭,伸出袖子擦拭眼泪,但还是有一少部分感情真挚、泪腺发达的人呜呜咽咽的抽泣个不停,不过这部分人的声音小的可以忽略了。

谭季风又在灵台前跪下,对着神土等人的灵位,悲声说道:“师父、师伯,众位师兄弟,想当初我们一起走下鹤鸣峰,前赴中原蚩尤林,想不到今日却是人鬼殊途、阴阳两隔。虽然我们大家早就听说过潜龙的厉害,都抱着必死之心而去,只求与潜龙拼个同归于尽,为天下苍生略尽薄力。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大英雄、好汉子,当然不会怕死,我也不会。死有什么可怕的?只要能够消灭潜龙,为天下苍生造福,还天下一个太平,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为剿灭潜龙而死,死的其所,死的壮哉,死的轰轰烈烈,不但有功于天下,有功于苍生,更是有功于九鹤宫数百年来的美名。可是,我对不起诸位,没有和诸位一起战死,这不是我怕死,而是我**死的机会都没有。”他这番话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听的人热血沸腾情难自已。

许多年轻弟子情不自禁大声赞道:“谭师兄,说的好。”

谭季风继续说道:“我却宁愿死在蚩尤林中,而不愿活着回到九鹤宫。我们最初以为只要和潜龙拼个同归于尽,为天下苍生除去这个大害,定会让天下人对我们九鹤宫崇敬有加。从此九鹤宫可以和五圣山并驾齐驱,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享有最繁盛的香火供奉。如果一死可以换来这种结果,我愿马上去死。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失算了,今天我站在诸位灵前,遗憾的告诉诸位,你们的死没有一点价值,你们都是白死了,你们的血都是白流了。潜龙依旧活着,只是被冰封了。九鹤宫的声望,不但没有提高,反而成了人人唾弃的懦夫。我们都成了懦夫。”他说到这里,已经激动到顶点,几乎声嘶力竭,浑然忘我趴在灵堂上,左脸都快贴着神土灵位。

神火脸色越难看,整张脸几乎青了,终于忍耐不住,喝止道:“住口,谭季风,你有完没完,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谭季风理也不理他,继续叫道:“诸位师兄弟、师伯叔,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回来的路上,在剑阁镇看到一副对联……

。”

神火实在听不下去了,冲上去拽着他的衣领,怒声喝道:“孽畜,给我住口,谁也不想弄成这样。”

谭季风双目如电,冷冷瞪着他,缓缓扳开他的双手,依旧叫道:“这副对联,上联写着‘临阵脱逃枉称名门正派’,下联写着‘贪生怕死愧对人间香火’,横批是‘九鹤自宫’…”

神火怒不可遏,一巴掌打过去,谭季风一动也不动,既不闪避,也不阻挡,任由他打。这一巴掌乃神火盛怒之下挥出去的,力道何其雄浑,谭季风身子一歪,重重倒在灵堂之下,打翻了十几块灵位。这十几块灵位中,除了几块是新刻的,却有四五块乃是年代已久的祖师牌位。

当所有人在哀声大哭的时候,神火没有哭,本来就惹得众人不满,这一下殴打谭季风,惊扰祖师牌位,更是犯了众怒,立刻便有几十人破口大骂道:“神火,你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竟敢打翻祖师牌位。”

“这人欺师灭祖,大家快将他拿下了。”

神火一时错愕交加,怔怔站在当地,陡然吓傻了。

谭季风这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看似漫不着边际,无关痛痒,可句句都扣着神音掌门,都在指责神音掌门下令撤离蚩尤林的错误,给九鹤宫的声誉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深知这几日来,九鹤宫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暗地里波谲云涌,谭季风多次联络神风、神水、神天几大长老和一些威望较高的二代弟子,其居心之可怕,自不待言。

谭季风从灵堂上爬起来,跪倒在地,连声磕头,哭道:“弟子冒犯祖师灵位,罪该万死,请祖师责罚。”他磕了十几个头后,这才恭恭敬敬站起来,将灵位一个个摆好,每摆完一个,便磕三个响头。他又是摆放灵位,又是磕头,大费时间,十几个灵位竟花了小半个时辰。

神音对一切恍然不闻不见,目光呆滞,僵硬站在那里,尤其令人不忿。

神火虽是一代长老之尊,见识深远,道法修为不凡,更有先天至宝蛇衔镜护身

。但论到心思沉稳细密、机谋深远、手段老练,倒远远不如二代弟子谭季风了。谭季风本是落地秀才,饱读诗书,深通韬略,又谙熟人情世故,说到摆弄手腕、耍耍谋略,道门之中恐怕没人比得上他。神火输了第一步,之后步步都错,哪里还是谭季风的对手。

神音虽是道门奇才、天资卓绝,一身通玄道术,但他自幼便在九鹤宫长大,从小受到长老器重疼爱,长大后又顺理成章的接任掌门之位,一生之中从没遇到半点坎坷。等遇到这种从未有过的逆境,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根本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他连日来悔愧交加、抑郁不安,几乎心智失常形同废人。

神火虽对谭季风的动机了若指掌,奈何掌门师兄整个人恍恍惚惚,其他长老、门人弟子几乎一边倒的偏向于支持谭季风,就连自己的十几个亲传弟子,此刻畏畏缩缩的站在人群中,不敢出来为自己助阵,其中包括他最得意的门徒骆千岩。神音真人的大弟子段辰逸,此刻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望着恩师,静待恩师指示。掌门一系弟子向来以段辰逸马首是瞻,段辰逸不出声,他们都不敢妄动。神火无可奈何,只得求助于神木了。神火和神木向来是神音的左右手,两人关系密切。神木因受伤而坐在靠椅中,精神萎靡,但他一看到神火带着万分哀求的眼光扫过来,登时满脸沮丧,黯然垂头,不敢与神火的目光交接。

神火心中一凉,绝望情绪陡然在脑海中升起,此时此刻唯一希望就是掌门师兄清醒过来,将谭季风的势头压下去。可神音真人站在那里活像一个雕塑,现场三百多人雷霆般的声音一潮又一潮涌起,他始终无动于衷,动也不动。

他忽地无法控制自己,冲到神音身边,抱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叫道:“掌门师兄,你说句话啊。”

神音真人被他当头棒喝,居然一下子清醒过来,眼神空洞望着神火,惨然道:“师弟,我对不起惨死在蚩尤林的弟子,我对不起历代祖师在天之灵,我对不起九鹤宫数百年来辛苦经营的声誉。我是个罪人啊。”他说完这几句话,扑在神火身上大口大口狂喷鲜血,然后倒在神火怀中,脖子一歪,居然气绝身亡。

神火突然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冰冷冰冷的大冰窖中,全身也冰冷冰冷,他紧紧抱着神音道人,吓得魂飞魄散,泪如泉涌,声嘶力竭喊道:“师兄!”

段辰逸等一干掌门弟子,急忙冲去围在神音尸首前,团团跪下痛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