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鹤宫众人与仙云岭、五圣山在陷空山北面分开后,一行人扶着身受重伤的神木,无精打采一路往西,神色落寞,默默无言。

回想两个月前,他们意气风发前赴蚩尤林,为天下苍生而剿灭潜龙,那是何等风光。谁知两个月后,只落得仓皇而归。

尽管九鹤宫在蚩尤林死的人最少、活的人最多,可到头来却成了最窝囊、名气最臭的一个门派。他们一天中大半时间在天上飞行,但只要落到地面,在城镇集市中休息用餐,便可听到中州百姓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谈论蚩尤林一战的情况

。这些百姓并没经历那惨绝人寰的一战,可不知怎地,他们谈起那事来,一个个仿佛身临其境,说得有模有样、唾沫横飞,把五圣山、仙云岭、流萤岛等人捧上了天,把九鹤宫却糟蹋的一文不值,众口一词的指责九鹤宫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有愧名门正派的身份地位,对不起天下百姓的香火。

九鹤宫在中州的香火还算不错,供奉九鹤宫的道观虽没有五圣山那么多,可也算十分了得,远超过仙云岭、流莺岛、青牛谷和其他小门小派。

蚩尤林一役后,也不知为何,九鹤宫临阵脱逃的消息竟传得那么快,简直是一日千里,不到三天,就已传遍天下。中州胜地,原本供奉九鹤宫的道观一夜之间全被捣毁。有的被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有的则被百姓给拆的干干净净,一块砖也不曾留下。

神音一念之差,种下这等恶果,他实在不曾想过。

十二人飞了半天,中午时分到达西陲最后一个大镇,剑阁镇。出了剑阁往西,那一带都是莽莽苍苍的原始古林,毒虫猛兽遍地都是,人烟稀少,再也找不到这等规模浩大的镇子。

神音吩咐众人在剑阁镇外一里的荒原中落下,收起法宝步行进镇。

众人冷冷应了一句,谁都没有搭理。

神音老脸一寒,眼中怒气一闪,便要发作,忽地心念一动,想起这几日的事情,默默唉声叹气一番,再不言语。

众人虽不理会他,可都知道过了这个镇子,再也找不到落脚地方,于是掉转法宝纷纷往镇子外的荒原落下。

这一路走来,所有人的脸色都绷得很紧,十分难看,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地面之上,气氛更加紧张,每个人的脸上就像罩着一层霜。

一丛人扶着神木,缓缓走进剑阁镇。到了大路上,便陆陆续续遇到不少客商和行人。那些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朝着他们指指点点,口中窃窃私语,却尽量压低声音,不让他们听到。

须知九鹤宫的人都是修道之士,只要潜运内功,连两三里外的蚊子振翅声都能听清,更何况这些凡人的悄声细语。

然而九鹤宫的人早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凝聚内功去听?说不定又是什么恶毒的咒骂、无情的嘲讽

。这些咒骂嘲讽,他们难道还听得少了?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剑阁镇外。正要往镇里走去,众人忽然觉得镇上的牌坊和以往有所不同,不由抬头去看。

剑阁镇是西陲大镇,四方商旅密集于此处,但也只不过是一个镇子而已,并没有泾阳城那等雄壮巍峨的城楼。以前,镇子南面只有两根巨石柱子形成大门,上面悬着一块青石板,歪歪斜斜镌刻着“剑阁镇”三个篆字,一看就知是镇中穷秀才所书。

可九鹤宫众人此时却赫然看到那青石板下面,十分突兀悬挂着一副对联。

对联上的字迹雄浑有力,对仗工整,飘逸遒劲,一看就知,非凡人所做。

上联是“临阵脱逃枉称名门正派”,下联是“贪生怕死愧对人间香火”,横批更气人,赫然写着“九鹤自宫”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

众人看完对联,气得火冒三丈,全无血色,浑身哆嗦。欺人之甚,有甚于此乎?

谭季风身后冲出一人,怒冲冲伸手一指,就要祭出法宝将对联销毁。

谭季风急忙拉住他,叫道:“丘师弟,不要冲动。”

这位被他称为丘师弟的人,名叫丘云,乃是神水真人的弟子。

丘云青筋暴起,气冲冲叫道:“谭师哥,他们欺人太甚了。”

谭季风黯然道:“丘师弟,就算你能毁掉这副对联,你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吗?”

神音等人对谭季风不准丘云毁掉对联,都十分诧异,听他这么一说,更不是滋味。

谭季风的师父神土死于蚩尤林,他心中充满仇恨,对神音早就不满,这一路又受尽谩骂唾弃,无疑让他对神音的不满情绪雪上加霜。除了谭季风外,另外几位长老和弟子也对神音十分不满,只是碍于门规,不便出言指责。那五个二代弟子,丘云和李易是神水的得意弟子,莫无情是神天的弟子,楚非凡和凌裳是神风的弟子。神水三人向来对神音掌门不满,这次发生这种事,他们更加理直气壮站在谭季风一边。唯独神火和神木,与神音的关系较为密切,还在拼命维护他,神木深受重伤,倒还罢了,神火对谭季风这一路的言行,岂有不明白之意?

神音最得力的门徒段辰逸、神火最得力的门徒骆千岩都留守在九鹤宫,他们两人带出来的其他精英弟子全死在蚩尤林,此刻身边没一个弟子,自然也就没人帮他们出头对付谭季风,凡事还得自己来

神火厉声喝道:“谭季风,你这是什么话?”

谭季风毫不退让,怒目圆睁,针锋相对道:“我说的是什么话,师伯心知肚明。”

神火踏前一步,指着谭季风鼻梁厉声骂道:“你这小畜生,胆敢以下犯上,就不怕被逐出师门?”

谭季风忽地仰天悲笑,恨恨盯着神火,一字一顿、缓慢说道:“我师父已经死了,死在潜龙口中,我还怕被逐出师门?师伯,请你告诉我,我还怕被逐出师门吗?”

神火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愕然望着他,一时气焰全消,叹气一声,说道:“季风,神土师弟惨死,我们也伤心难过,但你怎能把这事记在掌门师兄头上?死了这么多人,掌门师兄何尝不伤心难过?作为一派掌门,他只比你更难过啊。”

谭季风笑道:“师伯您真是开玩笑,我一个小小二代弟子,怎么敢记恨掌门师伯呢?”明显话中带刺,谁都听得出来。

神水、神风、神天三位长老,丘云等五个二代弟子,看着他们二人吵的面红耳赤,后又冷嘲热讽,都不发一言,围在旁边静静看着。

神音经过诸番变故,变得神情萧索,无精打采。谭季风的话,他句句听在耳中,可没勇气站出来喝止。后来看到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才有气无力摆摆手,道:“别让人看笑话了,凡事等回山再说。”

这话甚有效力,谭季风怒目望着周围众人,他的眼光像刀一样锐利,所扫到的地方,围观的百姓吓得赶紧逃窜。

众人经此一变,哪里还有心情进剑阁镇吃中饭,只得强行打起精神,祭起法宝飞回九鹤宫。

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怨气,口味自然是奇差无比,食不下咽,此后再也没在中途歇过,经过一昼夜不停赶路,终于在次日申时回到了九鹤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