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愤怒了。

他们不知道杜礼现在病重,岌岌可危么?还这样来刺激他!这是兄弟干的事么?这是人干的事么?

卢氏一看明夏黑了脸,便下意识地道:“你大伯他们,也是不知道情况,二娘你不要怪罪他们了。”

唉呦我滴娘啊,都这时候了还替他们说好话……

她善良的娘啊,总是将人想的这般美好。

“嗯,我知道,娘啊,大伯他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二娘怪他们做什么。”

明夏乖巧懂理的回答,叫卢氏听了放下心来,望着明夏消瘦的面庞,卢氏竟忍不住滴下泪来,“乖女儿,娘叫你们吃苦了。”

明夏顺手抽了三娘腰间的手绢,一边给卢氏擦泪,一边嗔道:“娘说的什么话,我们能做娘亲爹爹的儿女,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三娘你说是不是?”

三娘这回倒是乖巧了,狠狠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卢氏拉两个女儿入怀,又将挤进来凑热闹的小郎也抱在怀里,眼泪便决了堤,不过,这可是欢喜的泪水。

吃过晚饭,待检查过三娘小郎的功课,明夏便来到父母房间,她需要知道一下,杜礼的真实想法。

眼见杜礼消瘦的不成样子,明夏心中也不好过,但她仍然精神奕奕,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没有。

大家就不要都是苦瓜脸了,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过?

杜礼看见女儿,心中宽慰,道:“二娘,地里都种完了?”

“种完了,爹,这可都要感谢云柏啊,咱家招了个好短工。”明夏尽量将功劳往云柏身上推,免得她老爹又觉得叫自己女儿吃苦了心里难受。

杜礼点点头:“我看云柏是个好人,二娘,你可别亏待了人家工钱。”现在二娘是家里的财政主管,杜礼倒生怕二娘这个倔脾气,会把人气跑了。

虽然明夏表面上都是恭恭敬敬很乖巧,但杜礼同卢氏一样,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了解呢?就算是她性情大变。

当你真的关心一个人的时候,她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杜礼对妻子儿女爱护有加,自然是关怀备至,二娘这些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这孩子什么性情,他又怎会不知?

别看她乖巧,那是懒怠理会,真把她触怒了,那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记得二娘刚出事那些日子,她诸事不理,冷淡的好像一个外人,对小郎和三娘,一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但,就是这样,当小郎三番五次被人欺负的时候,二娘好像火了,或者是被小郎的哭声吵的烦了?第二天,那几个带头欺负小郎的男孩子们,全部鼻青脸肿,有的是走着走着不小心就摔了,还碰巧摔在一堆蒺藜上,有的是莫名其妙的开始拉肚子,还有的是损坏了家里的东西被父母罚的,还有惹着更厉害的主被别人打的……缘由千奇百怪,但共同点便是,他们都欺负过小郎。

最后呢,那群常常搭帮结伙的孩子们,不知什么原因就开始互相吵嘴打架,最终孩子们的战争延伸到了大人身上,那几个人家,到现在还别扭着呢。

杜礼以前不知道那是二娘的手段,直到无意中发现了二娘手上被蒺藜扎破的伤口,以及家中不知什么时候暗藏的泻药,他便明白了。

杜礼刚闹明白的时候,小郎都是孩子头了……

“爹,今天大伯来,都说了什么?”明夏本不想问的这么明白,奈何杜礼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痛痛快快地讲,她只有放弃迂回,单刀直入。

“哦,你大伯啊,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养病。”

“爹……”明夏很无奈,爹爹这明显是在躲猫猫。

“二娘啊,我知道你气不过,但爹搬出来的这些年,在你祖父母跟前孝顺的少了,都是你几个叔伯在老人跟前照顾,我们是欠着他们呢……”

老爹这样厚道,明夏也不好反驳,便切进中心问道:“爹,那大伯他们不让我们卖地,我们就不卖了么?”

不卖,她还真是气不过。不过,若那是老爹的意思,她就遵从。

“这……”杜礼很想说是,可是家里的情况他也知道,他不能挣钱了,现在是坐吃山空,有点赚钱的地方,他怎好说不?

“爹,要不这样吧,明天咱去找大伯商量一下,若是大伯真的要面子,我们的地可以不卖,但家里总要意思意思,咱家现在虽然不缺那几个钱,但那是大伯他们该表示的诚意,爹爹你说如何?”明夏的算盘很简单,你不是说不让卖给张家怕丢面子么?那就直接卖给杜家,价钱少点都没关系,那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杜礼闻言只能点头,眼下,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让二娘做到这里,也的确难为她,张安好心帮忙,二娘是冒着毁诺来的啊。

见杜礼点头,明夏便笑道:“爹爹,倘若大伯他们不同意,咱就还是卖给张家吧?”

杜礼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第二日,明夏便同了卢氏三娘小郎,去主屋那边给老爷子老太太请安。

这是今次回来后的第二回。

第一次是他们刚回来的时候,杜礼和卢氏都是孝顺守礼的人,还老爷子老太太孝敬了不少东西,各房里也填了不少的好处,现在看来,真是白搭。

杜家老宅还有点大户人家的气派,一路走进去穿花拂柳,倒也恁地好看,进了二门,便有一个小丫鬟赶上来迎接。

“三夫人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一声,老太太得了消息,立刻就叫我来接,您看这还是晚了。”

卢氏有礼地一笑,道:“有劳月儿姑娘了。”

明夏虽然对这主宅不熟,但月儿她却是知道的,这个丫头便是老太太的心腹,嘴巴又甜又机灵,是老太太身边第一聪明得力的。

聪明人,从来都是八面玲珑,这个月儿也不例外,老太太四个儿媳,谁来这里月儿都是热情如火,从没有慢待过谁,就凭这点见识,她也比明夏那些目光短浅的婶子们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虽然明夏对老宅这边的人没一点好感,但面对月儿她却始终笑脸相迎,这个女孩子可没招她惹她,她犯不着给人脸色。

一路跟月儿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老太太房前,老太太的另一个丫鬟星儿忙上前打起帘子,明夏便挽着卢氏领着弟妹走了进去。

正中的胡榻上半卧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哆哆嗦嗦的正在捡豆子,不是别人,正是明夏的祖母,杜礼的娘亲。

卢氏带了明夏三娘,一一给老太太见了礼,小郎早已被老太太招到身边,千疼万爱的宠着了。

“都起来吧,月儿快给三太太上茶。”

“是。”月儿答应一声,便笑呵呵地出了屋。

“二娘,三娘,来,给祖母瞧瞧,唉呦呦,几天不见,又水灵了不少哇。”老太太左手牵了孙子,右手牵了孙女,笑意盈盈的脸上,满是幸福的亮光。

就这样一个老太太,看着和善的不行,实际上,却也是个和稀泥的。

老太太出身农家,四个儿媳之中,只有卢氏是高门,老太太心中的阵营,很自然的将卢氏划分到了必须“另眼相看”的那一部分,一个不是自己阵营的人,自然也亲近不起来。

因此,当两个妯娌联合起来排斥卢氏的时候,老太太便站到了农家人那一队里,就是因为长辈的不公正,才导致卢氏受了不少委屈,结果慢慢恶化,终至现在的境地。

“呦,我道是谁来了?原来咱们三夫人回来了,怪不得老太太连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的好茶也寻了出来,咱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没有这样的脸面啊。”

二夫人程碧素自恃是个地主婆了,穿戴总是十分华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恨不得将所有的金银都穿在身上,此姝乃是明夏眼中第一没品位的人。

程氏这种作风,再加上她那个极其雅意的名字,真是应了一个词:雅俗共赏。

随同程氏前来的,还有大夫人许慧。

许慧虽然出身低微,肚中却九曲十八弯,最是好谋断,可惜,这人空有一身聪明,却是个狭隘之辈,她容不下卢氏比她高贵,便制造了很多事端,还联合了二夫人,打压了四夫人,对付了三夫人……

这人,端是厉害。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许氏程氏什么时候来不好,偏挑了她们到来的时候一块儿来,分明是不让卢氏好过了。

“雅薇见过大嫂,二嫂。”卢氏端是大户人家的出身,行个礼都优美悦目,落在许氏眼里,她却更加痛恨这个弟媳。

凭什么她就可以优雅贵气?凭什么她就可以高人一等?凭什么她就可以万众瞩目?

“三夫人快请起吧,我们这等粗人,受不起你的礼。”许氏一脸的冷然,看也不看卢氏一眼,径直去向老太太请安。

明夏看了看身前的老人,她仍然专心哄着自己的孙儿,对眼前的事情视若无睹,果然是个糊涂蛋。

偏见,这就是家庭不睦的根源啊。

月儿上了茶来,卢氏便只是端坐喝茶,仿佛她被许氏程氏打压的怕了,居然连来意也忘了说。

她们是来申冤的,可不是来喝茶的啊。

明夏没辙,只得天真地望着老太太,状似单纯地道:“祖母,我爹爹昨晚说,他如今连动也没法动,也不能给老太太请安,可是他心里又想念的很,祖母,您为什么不去探望爹爹啊?”

明夏脆生生的问话,叫老太太一怔,她还没说话,便听程氏抢道:“三夫人,你看看你教的女儿,居然敢质问起老太太来了?再说了,这世上只听见小辈给长辈请安的,可没见过长辈亲自去给小辈问候的,三郎一向身强体健的,突然就说重病,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程氏说的阴阳怪气,明夏不理她,一径看着老太太,天真地继续道:“祖母,圣人说,父母爱子女,都是没有代价的,子女生了病,快死了,作父母的,可以不管吗?”

“快死了?二娘,你再说一遍?你爹爹,病的那么重么?”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太太一听死这个字,便耐不住了,忙问着明夏。

一旁的三娘便道:“是啊,祖母,爹爹躺在**,整日下不来,好瘦啊,话都不能多说。”

“三郎的病,竟是这样重!不行,我得去看看!”老太太也是心急没了主意,说去就要去,豆子也不数了,孙儿也不看了,撑着身子就要下榻。

“呦,娘,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您也信?前日他大伯早就去看过了,孙大夫说不碍事。”程氏出手倒是快,头上身上一堆饰物叮当作响,身形一转,便按住了老太太。

“哼,老太太您就别忙活了吧,三郎不敢来见您,只怕是另有其事呢……”许氏也从椅中起身,扶着老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同样趋前的卢氏一眼。

“另有其事?”老太太被许氏程氏这么一拉,也就顺势重新坐下,然后望着默然不语的卢氏沉声道:“三郎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老太婆说清楚了。”

卢氏一时无言,程氏便笑道:“娘您还不知道吧?三郎手头紧了,在城里过不下去,想了法子回来卖地呢。”

“什么?这个混帐东西!田地是我们庄稼人的根本呀,这个臭小子,不好好生计,居然要卖地?!卖掉了,吃什么,喝什么?糊涂东西!”老太太闻言大怒,拍着胡榻大骂起来。

农民以田为本,老太太种了一辈子的地,尽管现在老了,家境也好了,也有人伺候了,但她历经战火挨过饥受过饿的人,骨子里还是不安,这种不安让她死死地抓着土地,如今一听儿子要卖地,简直是气的七窍生烟。

暴怒的老太太开始不讲理,指着卢氏骂道:“你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怎么也不说说三郎?啊!你们家里,不是也有着百顷的土地?现在居然让三郎卖地,你这个做夫人的,光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为家里打算么?你们家没了地,光凭那酒馆,能供你们吃?能供你们住?能供你们万贯家财?还是高官厚禄?趁早省省这个心罢,老婆子还在一天,就不能叫你们胡闹了去!”

老太太说的太急,话音刚落便剧烈地喘了起来,程氏忙道:“月儿,快去拿我前天给老太太备的养生丸!星儿,还不端茶来?”说完又低着头,一边帮老太太顺气,一边咕哝道:“我们给老太太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人家不来孝顺也就罢了,还这样来糟蹋,真是良心给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