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卿需要掩人耳目,但明夏却是不用的,搬到城南小居后,她便闲了下来。

小雅居已经没有了,青云作坊也停业了,她也就被宣告下岗了。

下岗人员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每天闲得发慌的明夏,便下狠劲督促三娘和小郎的功课,她还费了好些唇舌,说服尹贵将恬妞也拉了来,又费了一晚上的心思制定出一张严密的作息时刻表,勒令三娘恬妞和小郎必须严格遵守,起床,早膳,晨练,习字,去学堂,以及向卢氏杜礼问安,每个步骤都定好了严格的时间,不遵守的话,嘿嘿,那就等着阿姐别出心裁怪异无比层出不穷的体罚吧,什么蛙跳、倒立、金鸡独立,顶盘子、跑圈、站军姿……三娘小郎和恬妞被折磨的谈罚色变闻风而逃,这其中还属爱玩的小郎被罚的多,每次受罚,小郎都忍不住想,阿姐……是不是混天女魔王变的啊?不,不对,混天魔王只折磨别的妖怪,可阿姐,竟然忍心摧残他这个可爱又乖巧的弟弟呀!

虽然腹诽的激烈,但小郎却不敢违背阿姐的命令,他才不傻咧,体罚虽然很累很怪异,但是很好玩啊,每次大家一起受罚,都会玩的不亦乐乎,当然了,后来都是不亦累乎……可若是拒绝体罚,那么等待他的,便是阿姐的思想教育……那是一个比任何刑罚都要可怕的东西,小郎想起阿姐滔滔不绝言辞恳切催人泪下唾沫横飞的批评大会,想到那什么孙敬悬梁苏秦刺股,还有什么卧薪尝胆囊萤映雪,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顿觉一阵阴风从魂灵深处扫过,整个人都是一僵。

阿姐可是说了,若是他不喜欢体罚,那么,就仿效伟人吧。

算了算了,还是体罚好些……

在明夏的高压政策下,三娘和小郎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恬妞也完成了启蒙的全部课程,三人学业上突飞猛进的速度,叫林飞卿都忍不住侧目。

严师出高徒,明夏一直坚信这一点,实践也证明,这是一条真知,在三个小鬼的身上,尤其体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高压政策施行顺利效果良好,但明夏深知,什么事情也不能逼之过甚操之过急,三娘恬妞和小郎毕竟还是小孩子,这样高密度的学习,可以实行一段时间,但却不能一直如此,知识的消化也是需要时间的嘛,再加上林飞卿特向她提过的张弛有度论,也让明夏决定,挑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带三娘小郎恬妞去秋游。

林飞卿的身份十分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便留着看家,卢氏要照顾杜礼,小翠要照顾卢氏和杜礼,这三人也是去不了的,最后定下来,明夏领着三个孩子,再加上力奴妩媚和尹贵,一行七人驾着马车,带着足够的食物和水,便在一个弥漫着秋意的早上出发了。

城内不好玩,一来看惯了的,二来在街上逛,明夏也嫌吵,尹贵便驾着马车出了南城门,直接向城外行去。

信都城南有一座小山,也没有名字,山上有树,山下有田,附近又有农家种植的桑林果园,还有一汪浅水,被人植了好些的莲藕,此时该还有晚开的荷花早熟的藕片,或可一往。

这样一个好去处,还是林飞卿说出来的,虽然他来信都的时间远不及明夏,但他素喜郊游,偶然闲逛便发现了这么一个去处,那山上虽是一片野草野林,但野的自然可爱,林飞卿大喜之下,还买下了山脚的一间茅舍,权作避雨遮阳寄放马匹之用。

果然,出了城不多时,明夏便看见了那座小山,以及,小山脚下的那座茅舍。

咦?

出乎明夏意料的是,茅舍前竟拴着两匹高头大马,那马儿毛色鲜亮,体态俊逸,一看就是马儿之中养尊处优的上品,马鞍也是簇新的,观之也不是凡物,俊逸的马儿彰显了主人不凡的身份,明夏更好奇了,到底是谁捷足先登?

“恬妞,快来看哪!好多花!”

“嗯,好漂亮!”

“哇,有青蛙,呱呱呱!”小郎一边怪叫着,一边连跑带蹦的跳了出去。

三个小孩呼啦啦一下子全没了,明夏一见,哪还顾得上疑问,只得将那抛在脑后,先去约束三个孩子,免得出了意外,那可不单单是扫兴的事情了。

力奴与妩媚都是少言之人,尹贵又忙着安顿车马,明夏一人拦着三个孩子,虽然她积威深重,但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三个脱出樊笼的小鬼集中起来,之后约法三章:不许乱跑,不许近水,不许离开大人的视线,否则,回家效仿先人!

三个孩子俱都一本正经地点头,但明夏还是不放心,便专派了力奴跟着小郎,让妩媚带着两个女孩子玩,而明夏自己呢,却是坐在一边,一点玩的心思都没有。

“二娘,你是担心云柏么?”还是尹贵细心,他早就发现明夏的异样了,只是见明夏不想让人发现,他便装作没有发现,不过现在见明夏愁眉苦脸的,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是啊,尹叔,云柏都去了一个多月了……”京都再远,距离信都也不过千里,一个月还不够来回么?云柏可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啊。

“这,”尹贵沉吟了一下,心中也有些担心,不过他仍是安慰明夏道:“京都距离河北,也有上千里之遥,况且云柏也未必去过长安,路途不熟,耽搁些时候也是有的,二娘你就不要担心了。”

明夏点点头,心中的忧虑却不减反增。

虽然她能拿出一百条理由来安慰自己,云柏一定不会有事,但潜意识里总会有一个声音不肯消停,万一云柏遇上劫道的呢?万一他路上感染风寒呢?万一他被人偷了盘缠呢……无数的万一,叫明夏实在轻松不起来。

千里之外的京都长安,云府内宅,云柏独身默坐,心中也久久难安。

事情远比小娘子想象的要复杂,她不知道,冀州州治的那个亏空,有多么的大呀!云柏虽然一心玩乐,但并不是不通事务,稍一调查,他便知道了,林天凡只怕凶多吉少。

钟鼎早已锒铛入狱了。

对于冀州巨大的钱粮亏空,上面是不打算放松的,当今皇帝励精图治,最尚节俭,最恨官员徇私舞弊,倘若那少去的钱粮一直下落不明,只怕这灾祸就要叫两任冀州刺史来顶上。

叫谁来顶上,云柏本都不关心,但是,倘若那林天凡真的被牵连,抄没家产发配充军,又或者削职为民永不录用,无论是哪样处置,小娘子都一定会不开心,林天凡是她的恩人嘛,小娘子是个重情重义的,连伙计们她都那样厚待,更别说帮了杜家甚多的林家了。

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要去求老爷子吗?

云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真是一百一千个不愿意,当初他离家时那般决然那样潇洒,都说好了从此云游天下再不回来,可如今呢?不仅回来了,竟还要拉下脸去求他?

娘亲会不会怪他呢?

云柏一想到娘亲临终前那张怨恨的脸,脑袋便立时耷拉了下来,好像霜打的茄子。娘亲一定不许他这么做的,她那么恨爹,一定不会乐见他回来,更加不会赞同他去求他了。

可是,小娘子会伤心哪……

怎么办呢?

云柏第一万遍地发出悲鸣,天哪地呀,无论是西天的如来佛祖还是小娘子口中的卖糕点的,都来救救他吧!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这样一件小事给难住了,真不像话啊。

不行,一定要作出一个决定,这都一个月了,他再拖,等那林天凡都被刑部处决了,他再怎么求,也无用处了啊。

不过是求一求,失点面子,但倘若真的救了林天凡,小娘子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吧?哈哈,云柏想到自己到时可以作威作福,将小娘子平日欺负他的全欺负回来,顿时就乐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想到就去做,云柏腾地站起身来,准备去老爷子的书房找人,虽然他这个爹不怎么样,但却是有本事的,他大概也早知道自己这回回来的目的了,所以一直毫无动静,只怕是等着自己主动上钩呢……

唉,真是可恶啊,他还真就上钩了。

娘啊,不要怪您的儿子不孝啊,您要是想打骂儿子,等儿百年之后,您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一定叫您打骂个够!

云柏念叨完了,便叹了口气,认命地向那鱼饵……哦,不,书房行去,虽然明知,钩子就在后面藏着呢,但他却没法拒绝那饵的诱惑。

云开山听着下人报说:少爷来了,忙起身回了书房,戴起他的西洋小眼镜,随手拿起一本书,便坐在案后“认真”无比地看了起来。

听见敲门声响,云开山按捺住心中不可抑止的喜悦,面上却作出一副不在意的严肃模样,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进来吧。”哼,臭小子,叫你跑!看老子这回有没有本事叫你乖乖留下!

“有什么事啊?”云开山放下书,望着一副不情不愿的云柏,低着头的模样没有一点从容优雅的贵家公子样,登时便皱起了眉头,唉,庶出的小子,果然比不得正室养下的孩子啊,然而眼下他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再不好也没办法,谁叫自己那苦命的小儿子,一病就去了呢……

老来丧子,人之大痛呀!

云柏慢慢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好半晌不见老爷子回话,还以为有什么变故,刚想开口询问,便听见老爷子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暗哑,道:“你说的,我可以办到,不过我却有个条件,你想听吗?”

这不废话吗?云柏翻了个白眼,道:“父亲大人请讲。”

“好,你说的事,都不难办,为父却只有一个要求,要你马上回来接掌家里的事务,做我的接班人,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