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鸿得了讯息,当晚便分派人手,报回了林家家主的耳中,林飞鸿自己也离开了堂阳前去斡旋,明夏的任务圆满完成,她也就顺势回了信都。

去时急急,回时明夏倒很优待自己,三天的路程她走了整整四天,于第五天头上才到达了信都城。

明夏站在城门外,很觉得不可思议,这几天的经历,仿佛一场梦一般,现在想来还有些恍惚,几天的时间眨眼即过,这种感觉,当真是怪异无比。

尤其是在听到三娘和小郎的欢呼声,由远及近的时候,这种梦幻的怪异便更加浓重了……明夏定定地望着不远处扑过来的小身影,还恍惚地以为,难不成,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不对!

明夏摇了摇头,再看两个越来越近的小鬼,挥舞着四条小胳膊,欢天喜地地向她跑来,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幸福击中了全身。

真的是三娘和小郎!他们从武邑回来了!

这个认知一下子就叫明夏忘乎所以地咧开嘴来,忙滚鞍下马,向着冲过来的三娘和小郎张开了手臂。

她怎么就将这事给忘了呢?

怪不得自己总是心神不宁,觉得身边缺少点什么东西,却原来是这般缘由。

明夏恍然大悟。

算一算日子,其实也差不多了,明夏走时卢稽刚刚下葬,三七之后,也就是两旬加一天,再加上卢氏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日,今天到达,可一点都不出乎意料呢。

都是最近变故太多,她竟然忘记了,该死该死!

“阿姐,真的是你!你是来接我们的么?”

“阿姐,小郎好想你和爹爹呀!”

“阿姐,恬妞还好么?我给她带了好东西哦!”

“阿姐,表哥一路上夸我进步很大呢,我很乖的哦,没有惹娘生气!”

三娘和小郎将明夏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便开始了无休止的炮轰,然而明夏一点也不恼怒,她瘦消的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耐心地听着弟妹争先恐后地在身边拌嘴,抢着跟她亲近,只觉得再没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二娘,你……”林飞卿看着明夏身上的男装,顿时了然,他也下了马来,笑道:“这是秀儿给你弄的吧?这个鬼灵精,就她主意多。不过嘛,”林飞卿笑了一声,抱着胳膊品评道:“还不错,足够迷一个姑娘回家了。”

林飞卿说完,便笑吟吟的等着明夏反唇相讥,他这个表妹,口才还是有两分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张本该绽放笑颜的脸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甚至,林飞卿还从中看到了忧伤,他顿时感觉不妙了,表妹从卢家离开的时候,说是作坊上遇到了麻烦,难道,这麻烦,竟如此严重?

林飞卿疑惑之下,便细看了两眼,这一细看,他心中的不安更浓了,表妹瘦消的双颊上,分明还残存着赶路的艰辛,她的衣衫上,也尽是长时间行路而留下的细尘,她的眼睛,曾经从容清澈的双眸,此时却蕴含着浓浓的焦虑与疲倦,还有她手中的马……林飞卿双目顿时大张,那是朝廷专门供奉的驿马!

“二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林飞卿望定明夏的眼睛,凝重地问着,他敢断定,绝对不是小事!

二娘可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明夏叹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便捡着紧要的迅速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见林飞卿一脸的震惊,便奇道:“表哥,你没有见到我让人送去的信吗?”

得到林飞卿否定的摇头,明夏苦笑一声,道:“或许是他路上耽搁了吧……”否则十多日前派出去了人,怎会到现在仍杳无音信?

林飞卿点点头,并不纠结在自己为什么没有得到消息上,现下了解情况才是最重要的。“二娘,现在爹爹还被囚在府衙内么?娘和妹妹怎么样?”

林飞卿毕竟是大家出身,大风大浪虽没见过,听也听的不少,只一惊便迅速地回复了正常,除了初时担心父母幼妹而心神俱震,之后的他,便显出一股让明夏颇为佩服的冷静和镇定。

“这个,我现在也不清楚……八天前我离开信都的时候,姑母和秀儿还都安好,姑丈我虽未见到,但长史大人曾派人来告知,姑丈只是被囚禁起来,料想,应该也无妨……”这种案子,也不是强行逼供就能成的吧,明夏有些惴惴地想。

林飞卿却摇了摇头,忧心道:“这也未必,你不知道,这些人争起权势来,向来是不择手段的……”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这回来查案的,是哪位大人?表妹你可知晓?”像这种涉及地方大官舞弊的案子,朝廷都会派遣特使来过问,若是派来一个与林家不合的……那可就麻烦了。

“是一位御史大夫,叫吴岑的……他还带了一个李姓的将军帮助他查案,姑丈便是被这李将军派人看住的。”这也是赵月儿用那核桃一样大的字迹传来的消息,虽然明夏读着费力,但,终究是读通了,而且,很感谢,若是没有赵月儿,明夏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呼呼,倘若这回的事情能够善了,那么她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感谢赵月儿,顺便送她几本字帖做谢仪……

“竟然是吴岑!”林飞卿不可思议地道:“竟会是他!事情果然不简单。”那吴岑是有名的冷面御史,谁的情面也不讲,偏偏颇得当今的宠信,陛下既然派了他来,那么,就说明这事牵连的权贵肯定不少!

但也有一个好处,吴岑是个软硬不吃的,爹爹一向秉公守法,倘若那吴岑真的人如其名,那么,有利的是他们林家。

林飞卿眨眼间便想的通透,望见明夏一脸的忧虑,他反而笑了起来,道:“辛苦表妹了,表妹出这趟远门,又是往哪里去?”他虽然已猜出个大概,但仍想听明夏说出来。

明夏便将此行的目的地,乃至自己的两个方案一并倒出,林飞卿听到明夏竟是在青楼找到的林飞鸿,不禁失笑道:“那小子还是那副风流相……二娘,没有吓着你吧?”

明夏干笑一声,心道差一点,口中却满不在乎地道:“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林飞卿笑笑,也不拆穿,只是望着明夏的眼神慢慢深邃起来,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明夏的脸颊,替她拢好有些散乱的碎发,口中温声道:“二娘,谢谢你!”

林飞卿突然的亲昵叫明夏僵立当场,她有点搞不明白状况,这,这……见林飞卿也只是帮她拢了拢头发,再没什么出格的动作,明夏松了一口气,偷偷地站远一步,挤了个笑脸道:“谢什么?表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么……”

然而这句很平常的话,此刻听来却颇为怪异,明夏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的痛意叫她头脑一震,终于把那什么赧然旖旎都消去了,她才抬起头,悠然笑道:“表哥,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姑母对我们一家的关切之情,明夏一直谨记在心,做的这些事情,比之姑母姑丈的照顾,万一都不及,表哥你若谢我,可折煞我了。”

这番话虽然情真意切,但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林飞卿一滞,很快又从容笑道:“二娘,总是你有理,我不跟你争。对了,小雅居最近怎么样?”

明夏的神情一下子黯然到了极点:“表哥,我当初说是青云作坊出了些问题,其实不是……我提早回来的原因,是因为小雅居失火了,”顿了顿她又补道:“付之一炬。”

“二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小雅居失火了?可有原因?”林飞卿神情一肃,眉头微微皱起,言语间也有些急促。

明夏一听,顿时咬牙切齿道:“当然有原因!是人为!幕后元凶就是崔友亮那个大混蛋!不过,我却没有证据,所以他还在逍遥法外,之后姑母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便将小雅居的事情暂时搁了起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眉目。”

林飞卿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拍了拍明夏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好了,这些事都要慢慢计较,眼下,还是先安置舅母的好,她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疲累不堪,不如这样吧,我在城南还有个小院,只有一个老婆婆会去定时打扫,本是留待清静读书之用,现在却正好栖身……”林飞卿说完苦笑道:“如今我也要避着人些,否则只怕是跟秀儿娘亲一样要被看押起来,我倒是想见见母亲和妹妹,只是,那样的话……”

“你不就不能救她们了,”明夏笑着接口,林飞卿一副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模样,道:“正是如此,表妹多智,一猜就准,以后还要多帮表哥想想主意。”

“那是自然,”明夏呼了一口气,道:“这下好啦,我正发愁,幸好你们回来了

!”她正发愁如何安置卢氏呢,一听林飞卿还有个小居,登时心头石落,连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打定了主意,林飞卿也不敢骑马,为了掩人耳目,他只好跟卢氏小翠妩媚挤在车里,明夏带队,一行八人便悄悄地向城南去了。

林飞卿一来,明夏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他,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很快便掌握了信都现在的情况,苏氏和林飞秀仍然被困在林府,林天凡也是仍在府衙,一切照旧。

这个结果让明夏很惊奇,都八天了,那强势的御史大人,为何竟再没动作,尤其还是被她和云柏闹了一回之后?

林飞卿却笑着道:“这要归功二娘你呀,只怕是家里伸出了援手,暂时遏制的事件的恶化。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看云柏长安一行,能否带来些转机。”顿了顿他又由衷赞道:“二娘,你这兵分两路,实在是……太好了!若非你们反应迅速,只怕爹爹这一遭,真要吃亏在这上面了。”

“表哥太誉了,我可受不起。说起来,这也是姑母指示的呢,没有姑母的同意,我哪里敢贸然行事?倘若适逢其反、弄巧成拙再给姑丈添些麻烦,那可就糟糕了。”明夏说的实话,当时她虽然看似大胆果决,但其实担心着呢,只怕自己一个失当,再将林天凡推向万劫不复之地,那她可真是恩将仇报的千古罪人了。

林飞卿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现在只能待在小院里,闲了就陪着三娘小郎做做功课,跑腿打探消息收集情报,大部分还是靠力奴,云柏不在,力奴便是苦力的最佳人选,虽然比之云柏,力奴仍是差强人意,但,也已经很不错啦!

日子便在胶着之中一点点的逝去,安于侍奉双亲,教导弟妹的明夏却不知道,信都城内暗流汹涌,整个冀州都在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