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得知明夏的想法,云柏只怕要吐血而亡,他一门心思担忧着两人的安全,却不成想,那个他担忧的人,还拿着一副儿戏的想法,正为着即将来临的飞檐走壁而心情激动两眼放光呢。

云柏对今晚的行动显然不乐观,他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可能遇到的危险,直到见明夏丝毫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才悻悻地住了口,转而做起了详实的准备,甚至还破天荒的背了好些以往不屑一顾的翻墙器具。

借助工具,是一种耻辱……这说明,他的功力远未炉火纯青啊。

然而此刻的云柏,却顾不得耻辱自己的决定,小娘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武者的尊严,就暂时容他践踏一下吧。

又检验了一遍所带的东西是否齐全,云柏一转头却瞧见一身灰衣的明夏捧着一包什么东西进屋,见她小心翼翼地揣进袖里,云柏好奇道:“小娘子,那是什么?”

明夏神秘的一笑,道:“这是我的秘密武器,倘若被人缠住了,我们还得指望着这东西脱身呢!”

云柏哦了一声,心下却不以为然,像这种杀出重围的事,哪轮得到小娘子出手,否则他这个护院,岂不是白做了?

收拾停当,等到杜礼睡下,明夏才叫着云柏准备出发。

接过尹贵牵来的马儿,明夏不等他开口,便笑道:“尹叔,你放心吧,安全第一,我们会注意的。”

尹贵点点头,仍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二娘,你们可千万小心!”说完又看向云柏,颇有些沉重地道:“云柏,都拜托你了,一定要把二娘完好的带回来!”

“呀,尹叔,林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放心吧!”被尹贵的沉重感染,明夏的欢快的语气也有些单薄,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丝不自在抛在脑后,忧虑恐惧都是无济于事的,还不如轻松一些。

“是啊,尹叔,你放心,我不会叫小娘子少一根头发的。”尹贵真切的关怀与沉重的语气叫云柏不敢玩笑,但,虽然他说的底气十足,却总感觉有一股不安,像虫子一样暗暗啃噬着他的心,叫他忍不住生出一丝不祥来。

这不祥叫他心情分外沉重,一路上都少言寡语。

见云柏卖了一路的金子,明夏便没话找话道:“云柏,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啊。”

云柏一怔,有些茫然地道:“哦,圆……小娘子,你说什么?”月儿明明是弯弯的嘛!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七月二十六,哪来的圆月?

明夏嘻嘻一笑,有些哀怨地望着云柏道:“说你是个胆小鬼啊!这一路上都不说话,难道是害怕了?若是害怕,我们现在便回转吧,否则就是去了,也难逃被人捉住的命运,到时候像个粽子一样被人绑,还不如早早打消念头,回家睡大觉!”

云柏却委屈了:“小娘子,你不用说的这么狠吧?我不是害怕,我是……”

“是什么?”

“我是担心……万一你叫人抓住了,那御史再不容情,给你安上一个什么罪名,可如何是好?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

“云柏,谢谢你。”明夏灿然一笑,旋即有些黯然,她如何没有想过最可怕的后果?她甚至还想到,倘若那御史大人恼羞成怒,将她一家都安个连坐之罪,那么,整个杜家都要为她牵连。

虽然她不喜欢杜二狗,也很讨厌大伯母二伯母,对杜家的其他亲戚们,更是没有一丝感情,但倘若这些人,因为她的鲁莽而遭受灭顶之灾,她如何也是不忍心的。

可,她却不能退缩。

明夏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副面孔笑道:“所以呀,云柏,今天晚上你可要放机灵点,我们杜家好几十口人的小命,全握在你的手上呢!”

云柏一听,登时懊悔不已,他方才,怎么竟会答应小娘子的要求呢?

“要不,我自己去,小娘子,您老人家先回?”云柏试探地一问,毫无悬念的得了明夏一个白眼,他忙退一步道:“好吧好吧,那么,一会儿到了,您就在府外等着,我进去给您传消息,如何?”这样也好过直接将她带进去呢。

明夏听完云柏的建议,却不置可否,半晌之后,她才低低地道:“云柏,我知道我的要求为难你了。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入府的危险?可是,姑母一家被困在里面,什么消息也不通,想必更加着急,林家这回的灾祸,疑云重重,吉凶未卜,倘若能够平安度过,那自然最好,倘若度不过呢?”明夏的声音更趋低沉,好像幽幽的哀歌,黯然道:“倘若姑母一家,为此事而……无一幸免,那么,我想在这之前,再见姑母一面,就算是,为着姑母对我爹爹娘亲的恩惠,对我杜家的恩惠,做一点小小的回报吧。”否则,她将永远不会安心。

明夏的黯然叫云柏也忍不住动容,好一会儿,他才坚定地道:“好,小娘子,我一定会将你带出来的。”

明夏笑笑,也道:“嗯,云柏,我相信你的。”

虽然明夏说的笃定,但其实,她并不是如表面那么的决然,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的勇气,也不过是逼不得已。因为,她的身后,还有杜礼卢氏三娘小郎恬妞那么一大家子的人,她现在,其实是最不能受到伤害的,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得不行险为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也没有办法。

林府的戒备果然森严,明夏和云柏趴在林家后门对过的一处围墙上,暗暗观察着门前,只见执勤的四名士兵,仍然站得笔挺,禁不住生出一丝无语来。

这大晚上的,都一点也不放松么?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这一趟绝不能白来。

明夏打定了主意,便拉拉云柏的袖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换个位置再行动,她知道林府的绿辉园占地广博,应该是戒备最薄弱的地方,况且又有不少的树木可以遮掩身形,从那里进去,该是最隐蔽的。

果然,等云柏拉着明夏潜进绿辉园,又从那里溜进苏氏所住的沁芳居,仍然是人不知鬼不觉呢。

有云柏这个高手在侧,明夏的动作也变得迅捷流畅,二人借助夜色掩护,愣是摸进了戒备重重的沁芳居,期间虽然碰上好几队巡夜的士兵,但都被他们堪堪躲过,一路有惊无险,这倒是明夏今天唯一的好运道。

昏黑的沁芳居仍是那副模样,只是在夜色里显出一分狰狞,好像随时都会喷发火舌的碉堡,明夏眨了眨眼睛,正要叫云柏去探探路,还不等她说话,云柏便如轻柔的狸猫一样窜下了他们藏身的大树,一溜烟便摸近了沁芳居。

见云柏偷偷摸摸地从窗子跳了进去,明夏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度日如年的煎熬在这一刻宣告了开始,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明夏的紧张也一点一点的增加,而且越到后来,这沉重便增的越快,就连几何倍数也不足以形容这种遽急……

为什么,还不出来呢?

明夏死死地盯着云柏消失的窗户,口中却机械地数着数,……五百九十,五百九十一,五百九十二……五百九十九,六百,六百零——

下意识的数数声戛然而止,明夏眨了眨眼,一动都不敢动,连气都不敢长舒一口。

背后鲜明的触觉叫她一下子全身僵硬,大脑直接宣告当机,长长的五秒钟之后,她仍是没有恢复过来,直到云柏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明夏才一下子松懈了,“你这个小鬼,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明夏伏在树上,全身都脱了力般软了起来,方才的紧张叫她身体高度紧绷,骤然放松,便似一滩烂泥一般,全身都使不出一分力。

云柏歉意地笑笑,却没说话,等明夏回过劲来,他才拉着明夏从树上下来,又指了指沁芳居的窗户,示意明夏爬进去,他在外面守卫。

明夏不敢怠慢,早扒着窗子开始往上爬,她身量娇小,并不害怕会被卡在窗户里上不来下不去,但娇小的身材同样带来一个问题,她的手摸得着窗棂,可腿却怎么也提不上来……这就麻烦了,她可怎么爬进去呢?

业务不太熟练的明夏就这样被阻窗前,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头绪来,还是云柏发现了异样,忍不住暂停警戒,转过身一手提着明夏的腰,一手撑着明夏的脚,这才把她送进了窗内。

“唔,好痛!”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明夏甚至还以肉最多的屁股着地,但动能化作势能而带来的物理冲击,仍让她免不了遭受一点小小的痛苦,明夏揉着屁股正哀呼不已,突然,胳膊上传来的触感叫她吃了一惊,一转头,她便瞧见了夜色之中,仍然温文浅笑一脸雍容的苏氏。

“咚——”

明夏重重地摔在窗子外面花砖砌就的地上,一边揉着再次遭遇不公的屁股,她还不忘狠狠地瞪了闻声赶来的云柏一眼,这家伙刚才死哪儿去了,竟不知道接一接!

顾不得跟云柏算帐,明夏忍着痛先站了起来,向窗子里面的苏氏挥了挥手,她便向云柏一点头,两人迅速向一旁的阴影跑去,只要能躲进阴影中,那便好逃了。

然而,就在明夏将要没进阴影之中,只差一步的时候,一道叫人魂飞魄散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寂静的夜里划响:“谁在那里?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