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从青云作坊出来的时候,心似悬铅,脸沉似水。

雪中送炭罕有人,这句话再一次得到验证,她却有点不敢置信。

之前还曾说好的,怎么可以说变就变?

她不明白,商家历来信誉良好,今次为何出尔反尔,自毁城池,对商家有什么好处么?

还是开诚布公的合作呢……哼,还没几天,就打算过河拆桥了?

一阵风吹过,无边的秋意迎面而至,冰冷的感觉瞬间蔓延到指尖,明夏抱了抱胳膊,却只是徒劳,她的胳膊太纤弱,对这漫天的冷意,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她又能怎么样呢?

有总比没有好,聊胜于无总比一点也没有的好,不是么?她该庆幸的……

齐敏歉意的面孔再次在眼前浮现,明夏叹了一口气,对这个周全的中年人怎么也恨不起来,也许,只是商家变了政策吧,商人嘛,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什么道德信义,在他们眼中该是不怎么重要的吧……况且,齐敏只是负责传话的,她怎么可以将怒气全部向他发泄呢?

明夏想到此处,又有些后悔方才的冰冷和沉默,她这样,会不会叫齐敏心中更难过呢?这个人帮了她不少,单说她已经得到的,她也不该那样对他。

明夏自嘲地一笑,心中矛盾至极,商家的临时毁约叫她羞怒不已,但羞怒不已之后,又让她心生悔意,她不该那样的,不是么?

帮与不帮,那是人家的事,她有什么权利责怪人家冷酷无情?

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小雅居的失去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官府三不五时的录口供,伙计们的一一安置,烧伤的赔钱烧死的厚葬,安抚邻里街坊们的怨怼,偿还债务,寻找新宅,宽慰杜礼,甚至,她还要花费心思讨好林府的丫环,以期杜家这些外来者可以免受下人们的白眼,更让她心焦的,是以后的出路……林林总总,哪一样可以不操心?

人活着,为什么这么累呢?

“只因尘世中人,执一妄念,得陇望蜀,故而,烦恼无穷……”

明夏垂首跪坐在多福寺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中,与所有虔诚的善男信女一样,认真地听着慧真老和尚轻缓而祥和的语调在大殿中清晰地响起,心神却仍是飘飘忽忽,仿佛无根的浮萍没有着落。

信马由缰地来到多福寺,正碰上当初的菜园老和尚,如今的慧真老方丈在开坛说法,明夏一时心动,便悄悄进了来听,然而……妄念么?

……她有么?

明夏一时间有些悲愤,不明不白地穿越到这个世界,远离所有的亲人朋友,被动地适应一个全新的社会环境,无辜地承受这莫名其妙的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挣扎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她,怎么还能心如止水?怎么还能无欲无求?

她想回家啊……

想回家有错吗?

在这里,是如此艰难……

“倘若情执不断,遑论超脱,已是堕娑婆。恳切至诚,放下执念,那么,一念之间便能脱红尘,心似明镜,纤尘不染,无论出世还是入世,只要心无挂碍,皆可成佛。修行,只在一念之间矣……”

一念之间?

一念可以成佛,一念可以堕地,一念之间,事情说变就变?

其实反过来思考,她的穿越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能人所不不能,也算尝尽了这世间最为稀奇古怪的经历,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经受如此大的凶险,她竟然还能神识不散,就算是寄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也算是上天的恩赐,不是么?生命如此脆弱,平白丧生的人,每天都有不少,然而她孱弱的灵魂竟然穿越了千年的历史,安然抵达这个陌生的世界,也算是顶平稳的迫降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花开见佛,凡事皆要去火性,要忍耐,要知足,待人要亲切和蔼,不可令人望而却步。凡事照道理来,要心平气和平等对待,不可用烦恼心去应付。不论是福至还是祸来,要本着一颗平常心,这是一种般若智,是一种无边如海的智慧,可以帮助我们保持心境清爽,心无烦恼,这便是,花开见佛……”

花开……见佛么?

仿佛拨云见日,明夏突然有些彻悟。

世界可以是悲惨的,世界也可以是充满希望的,是么?

只在一念之间。

唉,那她还在这里哀叹什么命运呢?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她去做,她该振作起来准备东山再起,才是正途呀。

阴郁一扫而空,明夏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心念一动,便信步走进多福寺后院的一汪菜地,望见十多块四四方方的地里俱都结结实实长着好些蔬菜,边上三五株低矮的果树上,还挂着些青青绿绿的苹果……哦,在这应该叫柰,与“奈”同音,明夏刚穿过来时,还曾因此闹过笑话呢,想到那时的一无所知好似白痴,明夏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

“小丫头,怎么又瞅上了老和尚的菜园子?我跟你说,老和尚这可都是从我佛那里偷得空闲,花费了心血种出来的,你可不能给我糟蹋了……”想到那两个小鬼的破坏力,慧真老和尚还心有余悸。

慧真老和尚平生唯好种菜,自己解说为念经学法之外的另一种修行,然而用那两个小鬼的话说:那是好吃……

三娘还振振有词咧,不好吃,怎么会想起来种?

明夏不禁莞尔,随后对着慧真老和尚便是深深一揖。

她今天穿的是男装,一身月白长衫倒也风度翩翩,满头青丝只绾成个男子的发髻,拿一根白玉簪子束起,干净利落。她的礼数周全,很大一部分学自林飞卿,做起来自然风采非凡,赏心悦目的很。

林飞秀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装扮,女子出门都爱扮成男装,明夏倒不是赶时髦,只因这样的装扮于骑马外出都有便利,便任由林飞秀兴致勃勃地为她找来哥哥的衣衫簪子,林飞卿身量颀长,林飞秀见衣衫不合适,还叫了紫溪裁短了给明夏穿,热心的劲头,叫明夏也不敢拒绝。

慧真老和尚见明夏好端端地作起揖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捋着发白的胡须,奇道:“杜小娘子,今番怎么知礼了?老和尚无功不受禄,你这是?”难道她那俩个小鬼弟妹又偷了菜?

“多谢大师方才的警句醒人……”明夏笑笑,站起身道:“我今日本是烦闷的很,不想听了大师说法,竟如醍醐灌顶,浑身轻松,大师至功。”

慧真却摆摆手笑道:“那都是你自家领悟的,老和尚可不敢居功,老和尚不过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能有体悟,那是你自家的本事,可莫要往老和尚身上推哦……”说着,慧真也不管仍然穿着开坛时的新袈裟,竟蹲在地上,捋起袖子拔起草来。

明夏一见,叹了口气,这老和尚还是那番模样,于是也跟着一块儿拔,一边拔,一边不甚赞同地道:“大师老和尚,不是我说你,你现在都是住持了,怎么还这么懒散,你看你的新袈裟,都沾染了泥土了,叫人看见岂不笑话?”她本来就与慧真相熟,此时心情好起来,便重回了原来的无拘无束,说话也随意起来。

慧真也不恼,他笑呵呵地双手合十,闭了眼睛,无比庄严无比祥和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云,名誉地位都是身外物,我一心向佛,管那些俗事做什么?”

“嗯,”明夏笑着点点头,也一本正经地道:“大师所言极是,弟子愚昧,今日始觉……始觉往日都是浑浑噩噩,满心贪执,以至于身心俱疲,劳累不堪。其实,活的累与不累,只在一念之间罢。如今我满心轻松,甭说花开见佛了,就是看见这草,也觉得满心欢喜,实在是心无挂碍的功劳。”

慧真还未开口,便听见菜园子入口处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便循着声音望去——

“苏兄?”

明夏低低地惊呼一声,只见苏清河正笑吟吟地望着她,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面目冷峻、气质出众的青年男子,明夏定睛一看,更是惊奇,那不是……那不是倒霉蛋么?

“慧真大师佛法高深,杜小娘子天资卓越,方才一番言语,让在下不小心听得,心折不已,冒犯之罪,还请见谅。”苏清河本就生的温和,此刻面带微笑,动作温文尔雅,更显得风度翩翩,好似春光一样明媚而耀眼。

慧真老和尚就那么蹲在地头,也不起身,只是笑道:“呵呵,苏公子不愧是陶花涧那个老东西的弟子,舌灿生花的本事果然厉害。”

明夏听的一笑,苏清河也不着恼,只是温声说道:“大师谬赞,家师平日常说,他老人家自认才思敏捷,口才上佳,实是因为没遇见高人,直到与大师相交,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师思辨之能,家师是自叹弗如的。”

明夏一听,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原来陶花涧与这慧真老和尚,是损友呢。

慧真闻言也笑了,又向苏清河问候了陶花涧,几句话的功夫,他手里的活计也做完了,便招呼苏清河明夏同去他静室喝茶,明夏有心探究倒霉蛋的身份,见他从头至尾只是站在菜园子入口,目光清清冷冷的,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可恨的苏清河,这半天了也不介绍,他们分明是一同来的嘛……

完全是好奇心作祟,明夏决定去喝茶。

一会儿苏清河总要介绍他吧,那她便可以名正言顺毫不费力地知晓倒霉蛋的身份了。明夏打定了主意,然而世事往往不能如愿,她想的自是不差,可就没算出来,云柏会来找她,还找的这样急……

杜家人被赶出林府了!

明夏不禁抚额,老天啊,这是什么情况?

*******************************************

唔,我终于回来了……整个八月份都没摸着网,章节都是请人传的,汗……

未来几天会慢慢处理书评区,并虚心接受意见!呵呵,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