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日啦,”严绿苏穿着新制的菊黄秋衫,弯腰拈起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另一只手揽着裙裾,徐徐起身道:“大哥,你看,叶子都落了。”

“嗯,”严绿野有些怔仲,听见妹子的话也只是点点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然而他妹子不高兴了,嗔道:“大哥,你说说话嘛,你这两天忙公事,总是不理我和秧儿,怎么,衙门有麻烦?”

严绿野望着妹子聪慧的眼眸,见里面全是探究的光芒,心知自己的异样是瞒不过她,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多少事情可以瞒得过妹子的耳目,便认命地老实交代道:“是有些麻烦……”

“什么事情?”严绿苏臻首微微的歪着,仰头望着兄长的好奇样子,天真烂漫,显然丝毫不将严绿野口中的麻烦放在心上。

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的爹爹是正六品下的冀州司马,在这信都也算是个不小的官了,关键是手握兵权,掌管着信都城的治安管理,再是威风不过的。凭着爹爹的权势和威信,这信都还没有几个人敢小瞧她们一家,况且大哥又是九品的仁勇校尉,武艺高强,衙门里有谁敢给他气受呢?

想来也不过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吧。

她这个哥哥就是这样,外表冷漠又严肃,实际上却是再心善不过的一个人,兼且多愁善感,竟比她这个女子还要温柔些,有时候心中烦闷还窝着不说,倒叫她这个做妹子去费心思开解。

严绿苏想及此,禁不住掩口微笑,惹得自家兄长奇道:“苏儿,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大哥,你继续说,是什么麻烦?”

严绿野叹了口气,见妹子混不在意,便想着自己不该拿衙门的事情叫妹子操心,妹子帮着母亲协理家务,还要学习琴棋书画,每月三次又去十柳草庐听书,有些空闲还帮着爹爹娘亲办些小宴与这信都城中的官商亲眷搞好关系,年纪小小便劳碌非常,他实在不该再拿衙门的事情叫她忧心,便道:“无事。”

无事?

严绿苏望着哥哥欲言又止的模样,轻松闲适的心境也变得凝重起来,她转回身,定定地站到哥哥面前,笑了笑,才柔声道:“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的眼眸不大,里面却含着那种使人安心的亲切与随和,她的面容小巧白皙,此刻绽放着最真诚最无害的温暖笑容,任是最冷酷寡言的人,也会被她的可爱与真挚而打动,更不要说是面冷心热一向纵宠妹子的严绿野了。

严绿苏满意地笑笑,让自己的兄长、父母,以至于婢仆闺友对她放下戒心,将她引为温柔体贴的妹子、女儿,或者最友善的主子,最贴心的朋友,一直都是她努力的目标,这是她从很小的时候便学会的,如何让自己永远处在一个至高位置的诀窍。

她的技艺是如此的熟练,严绿野又是被她收服惯了的,虽然不愿意妹子劳神,但在妹子万分恳切的目光下,仍是吐露了实情。

“什么?哥哥你说……御史大人要来信都?”严绿苏本以为今次又是哥哥的小题大做,却不料竟听到这样惊骇的消息,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以至于她讶异的无以复加。

严绿野点了点头,对妹子的反应倒没什么奇怪的,他先前听爹说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甚至还要更出格,“是,有消息说,御史大人已经来到信都了,只是,一直隐而未现。爹爹和我至今也不知来的是朝中的哪位大人,只知道这是今上亲自任命的,除此之外,御史大人的来意、使命,俱都一无所知……”

严绿苏一听,白皙小脸上顿时一片凝肃,索性便坐在一旁的凉亭中,细细地想了起来。

严绿野晓得这是妹子在思考,便也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妹子发表结论,事实上妹子也从没叫他失望过,她的心思缜密思虑周全,是他这个武夫远远不及的。

无怪乎严家兄妹这般如临大敌,实是这御史之名,乃地方官员最为忌讳的,因为御史担当着监察弹劾之责,而地方官员总是仗着天高皇帝远,爱做些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便宜事,故而御史之于地方官,实在是捉老鼠的猫一样的存在。虽然严家老爹是司马,并不是一地的行政长官,但总也属于地方官员,地方的安危与他息息相关,故而严绿野严绿苏才这般凝重。

“而今并非是朝廷例行的巡查之时,却有御史前来信都,原因不外乎二,其一,朝廷之于信都乃至冀州,只怕有些设想,我们不得而知;其二么……”

“怎么?”

严绿苏微微一笑,道:“只怕是咱们信都要不安宁了……”

严绿野点点头,竟出奇的没有发问,身为官家子弟,尽管他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却也知道信都很多官员的底细,其中有问题的,还不止一家,只怕御史前来,与这该有很大的关系。

“那,我去提醒爹爹小心从事,捱过这些时日,该也就好了。”严绿野想的简单,他们严家虽不是两袖清风,但徇私舞弊的事情却没有做过,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什么御史不御史,又何须惧他?

但显然他的妹子比他想的更多,严家虽然谨慎,这些年来一直小心翼翼保持中立,也尽量不去得罪人,但官场倾轧向来不容人逃避,一个案子发了便会牵连甚广,不是说避就避得了的!“大哥,你去跟爹爹说,叫他将以前的卷宗人事俱都再看看,尤其是与聂家有关的方面,一定要做到涓滴不露万无一失,该封的口也要封住。另外,让他这些日子少去应酬,也少去接见人……”严绿苏沉吟了一下,有些沮丧地道:“若是……爹爹肯称病在家不见外客,就更好了。”

“爹爹不会同意的。”严绿野想都没想,便摇了手。

是啊,爹爹靠军功出身,一身傲骨最是铮铮,叫他玩点花招,他是不屑的。

严绿苏无奈地笑笑,道:“就是因为爹爹不肯,我才只是说说罢了……”但身为儿女,自当为父母分忧,爹爹做不到的事情,就让她来多出些力吧。

不单是严家兄妹在府里绸缪,商府中也同样在进行这样的对话,只是对话的双方换作了商老爷子和商少容。

“少容啊,你怎么看这件事?”商老爷子在商场上驰骋了半辈子,因经历了无数风霜而磨练出的凌厉气势,即使到了现在也仍然锐利逼人,年过半百的他,依然神采奕奕双目炯炯,就算是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也使得商少容不敢有一丝轻心。

“爹爹,”商少容想了想,确信自己的回答不会招致爹爹的刑罚,才道:“孩儿觉得,御史大人亲临信都,必是奉着上头的命令,不肯现身,可能是要暗查些什么。我们商家是这信都首屈一指的商户,只怕也逃不过御史大人的注意,自今往后,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他这番话,说了其实等于没说,虽然商老爷子不太满意儿子的回答,但毕竟是没有错处,便勉强点了点头,道:“小心行事是必须的,眼下是特殊时期,你去唤各处的掌柜,午后都来,我有话说。另外,你最近也少去跟各官家的公子小姐们结交,说不定他们都是御史锁定的对象,能少一事是一事,我们只是商人,知道么?”

“嗯,孩儿谨遵爹爹教诲。”商少容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般,猛地抬起眼眸道:“爹爹,那青云作坊……”杜小娘子可是林刺史的外甥女,关系非比寻常,眼下却是他们的合作者……

商老爷子双目一睁,顿时便有些泄气,良久方拍了拍商少容的肩膀,道:“真的是老了,我竟将这事忘了……”

“爹爹日理万机,为商家百般计较,疲累太过以至于一时忘怀,爹爹切莫放在心上!”商少容见爹爹懊恼,忙温言相劝,他知道老爹最怕老,便只捡着好的轻的不碍事的说,商老爷子果然老怀大慰,望着商少容叹道:“我的孩儿啊,终于长大了……”

商少容有些腼腆地笑笑,道:“爹爹,孩儿这些年,叫您费心了,孩儿以后定会加倍努力,不负爹爹的期望。”

“好,好!”商老爷子欣慰地笑道:“我儿这样,爹爹心中实是高兴啊!爹爹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咱们商家还要在你的手里发扬光大,少容你定要好好努力,不能给我们商家丢了脸!我们是商人,但也有商人的尊严,违背良心的事,我们不做,欺骗世人的事,我们不做,威胁身家的事,就算利益再大,我们……不做!”

商少容望着容光焕发的父亲,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孩儿谨遵爹爹的教诲,爹爹,放心!”

“嗯,”商老爷子点点头,这才觉得眼前的儿子真正有些像自己了,便语重心长地道:“青云作坊本是为着林刺史才开的,但现如今它或许能给我们带来祸患,那便……关了吧。”

“是。”商少容眼神黯了黯,想到那个眼神明亮的杜小娘子,顿时有些歉疚的悔意,见爹爹望过来,他忙敛眉掩饰了,才低着头告了退。

情势所迫,杜小娘子,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