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正疑惑间,却见云柏早请了大夫来,便跟力奴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屋里,又是一阵忐忑的等到大夫号完了脉,道声无妨,她才松了口气。

那大夫的结论与明夏的毫无二致,不过是杜礼正在病中,悲戚过甚体力不支导致晕倒……见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夫只开了一剂舒气活血的药便离开了。

卢氏这时候也缓过了劲来,等尹贵送了大夫回来,卢氏已经不再抹泪了,反而忙着跟小翠摆弄药吊子去熬药,明夏则守在床头,这时候三娘和小郎也觑空跑了进来,明夏见杜礼不要紧了,便也不赶人,只是不许他们二人说话。

房里全都静悄悄的,连卢氏和小翠的商议也是小声地进行,然而,外头却忽然响起一个伙计的大嗓门,如同静夜里冷不丁奏响的警笛一样刺耳,大声唤着尹掌柜和二娘子去会账……卢氏皱了皱眉头,对明夏道:“你快去吧,别叫他再喊了,这里有我和你翠姨,你不用挂心。”

明夏点点头,如今小雅居的事多了,这两天新开张又临时雇了不少的伙计和大厨,该发的工钱该给的打赏都要明夏过目,端也是繁琐的紧。

跟尹贵一块儿走出屋外,明夏便看见了那个没眼色的伙计,随即不悦道:“做什么这么大声?我爹爹还在睡着呢。”见小伙计缩了缩头,明夏便不忍心再骂,只道:“小哥你放心,我杜家这点子信誉还是有的,只是以后你来后院传话,请轻声一点,这里有位病人呢,需要静养。”

那伙计忙不迭地点头,明夏便丢开手,带着尹贵和那小伙计向前面走了去,正行着,一眼瞥见力奴的房间有灯光,明夏便向尹贵道:“尹叔,力奴你安顿了一下没?”

尹贵便道:“方才我忙着跟大夫寒暄,叫云柏领着力奴去了。”尹贵说完,踟躇了一会儿,仍是问道:“二娘,跟力奴同来的那个女子……”

“那就是他以前的旧主。”明夏只解释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因为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了。

然而沉默了一会儿,待到那小伙计先进了酒馆内,尹贵却站住了脚。

明夏奇道:“尹叔,你有话说?”

“是,”尹贵音色深沉,带了些黯然道:“小姐,尹贵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夏一听忙道:“尹叔说的什么话!分明是那崔友亮仗势欺人不讲道理,怎么是尹叔的错,尹叔千万莫要自责!想必这崔友亮以后也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你就放了心吧。”

尹贵答了声是,却仍道:“二娘,你不知道这个崔友亮,这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否则也不会在这些年后还想着整我!我估摸着崔友亮这次栽了跟头必不甘心,只怕他不识轻重,还会来捣乱。”

“嗯,”明夏笑了一声道:“尹叔提醒的是,不过咱们怕什么来?这崔友亮明知林家与我们是亲戚,即便再想找麻烦也要掂量着点,若是他太过分了,我林家姑丈和表哥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尹贵见明夏说的笃定,便不再说话,只是让开一步先请明夏进了小雅居。

此时客人也去的差不多了,明夏便没那么多忌讳,随便挑了大堂的一张桌子坐了,便与尹贵对起账来,待到对完了账,便又向围在一旁的伙计帮佣们发放了今日的工钱,打赏,以及有那伤着了的还给了抚恤……

伙计们都是四邻八家请来的,这时候便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家,待到小店只剩下尹贵和明夏,明夏便突然想起来,小雅居是不是该雇点长期的伙计来?家里是不是也该买两房管事?只有尹贵撑着,实在是太辛苦了些。

明夏把这想法跟尹贵一说,尹贵也称大善,不过想到杜家小院现在的拥挤,明夏便又苦了脸,买了管事的,现在就没法安置人家呢!要另买宅子的话,又花费甚巨,以明夏现在的财力,那显然是不现实的,只有等着跟商少容谈妥了合作细节,拿到了银子,并赚到了银子,这想法才能付诸行动。

然而,开办一个作坊,可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夏甩了甩头,又跟尹贵商量了一会儿,敲定了与商少容合作的大致内容,她便先回了后院看杜礼。

杜礼这时候已经醒来了,明夏见一屋子的人在,便不多说,只叫杜礼静心养病,又捡了些不敏感又好笑的事情说了几件,见卢氏倦容浮了上来,这才帮着杜礼和卢氏收拾了屋子,好叫他们早点安歇。

等出了主屋,明夏便直接来到力奴的房前,伸手叩了叩门,便推门而入。

屋内也有一盏豆油小灯,昏光之下,只有妩媚一人坐在那里。

明夏一愣,便知道力奴肯定是被安排到了其他的地方,但既然进来了,便坐一下吧,身为主家,正好尽一下该尽的礼貌。

“妩媚你好,我是杜明夏。”明夏对那正襟危坐的妩媚笑了一下,便坐在一旁,寻思了半天竟不知该如何对一个异域人搭讪,便弄了这么一句出来,然而她实在是斟酌的多余,因为人家妩媚压根就没理她……

明夏呆坐了一会儿,顿觉尴尬异常,甚至到后来她都后悔自己方才的话……明明是一块儿千年寒冰,自己犯得什么傻竟跟一个冰人搭讪……

然而这么站起来就走,似乎又有些过分……怎么说自己也是主人,客人再怎么失礼,她也不能因为这就失了自己作为主家的礼仪,于是明夏站起来,全当对着一面墙在练习,用标准的八颗牙笑容望着妩媚道:“妩媚姑娘既然来了,就请安心歇息,若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或者让力奴来说一声,都使得。寒舍鄙陋,奴家好生不安,还请姑娘多见谅罢。好啦,我这便去了,洗漱之物我一会儿会叫人送来,姑娘收拾完了早点歇下吧。”

明夏说完,又做足了礼数,深施一礼才退了出去,方走到门外正要离去,却听见身后清清楚楚地传来两个字——“谢谢”,她便心情极好,甚至还转过身嫣然一笑,只是没再说话,随手带上门才从容离去。

先去吩咐了小翠照顾那姑娘一下,明夏便直接去了坐落在前院的制酒工作间,果然见云柏还在那里跟着力奴制酒……

叫了力奴出来,明夏便道:“力奴,你们怎么回来了?”

关于力奴的离开,明夏只说是他找到了旧主,要去报恩,杜礼和卢氏最是宽宏大量,丝毫也不恼,倒是尹贵多少经手点钱财,知道明夏给了力奴不少的盘缠,但他总归是个管家,虽然不赞同,还是没有表示异议。

可是,在明夏就要将力奴和妩媚的离去抛在脑后的时候,他们竟又回来了,这多少叫明夏有点摸不着头脑,老是揣测着力奴和妩媚是不是路上遇到了麻烦,走不了才又回来?

力奴照样是惜字如金的性子,明夏只能无奈地猜道:“是路上遇到了麻烦了吗?”

“不。”

嘎?没有麻烦?那为何还要回来?

明夏疑惑的表情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格外清晰明显,落在力奴的眼中,他心神一动,终于一字一顿道:“我送她回白山,然后回来,报恩。”

啥意思?力奴是说他先送了妩媚回白山,然后再回来报自己的恩吗?可是……

“妩媚,怎么也来了?”明夏问完,旋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疑惑道:“而且,这些日子,也不够你们走到白山又走了回来啊……”

力奴闻言抬头看了明夏一眼,那双总是木讷的双眸竟好似闪过什么光芒,道:“没有到白山。”

“嗯,那为何你们没到就返回了呢?”现在明夏完全跟上了力奴的思维方式,只一句话便明白了,随口就追问了下去。

其实明夏本不是这么好奇的人,只是这回的事情实在太诡异了,叫她也忍不住起了八卦之心。

力奴闻言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重新道:“我跟她说,要回来,她不走,便来了。”

哦,看来这次是妩媚硬跟着力奴回来的……“可是,白山那边,没有你们的亲人吗?”

……

“我,没有。”

力奴短短的一句话,却叫明夏重新悲哀了起来,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日撞马时她就觉得这少年投缘了,因为,她和他,都是孤独的……

“妩媚呢?她也没有吗?”

这次力奴却考虑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怪不得二人又半路返回了呢,原来,白山已没有召唤他们回去的亲人了啊……

好吧,虽然很鄙视自己,可是,明夏还是同情心泛滥了,便对力奴柔声道:“力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愿意呆多久就多久,只要不给我惹麻烦,你永远都是杜家人!”顿了顿又道:“若妩媚愿意,她也是。”

力奴听完,半晌却只吐出一句话:“我,给你做牛做马……”

明夏眉角一跳,暗道这力奴也够实心眼的,她都说了不用了,他居然还这样坚持,这世上的人,可真奇怪。

“力奴,我不用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好好做人,好好干活,不惹麻烦,不打架不斗殴,不贪污不受贿,不欺压良家妇女……譬如我,就好啦!”明夏说完拍了拍力奴的肩膀道:“行了,今天你赶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今晚就跟云柏挤一挤,明日我再给你安排住处。”

明夏说完,便招了云柏过来征求他的意见,云柏虽然并不喜欢与木头同榻而眠,但还是点了头,明夏便高兴地拍了拍云柏的胳膊,还谄媚地道:“我就知道云柏最是通情达理,云柏是个好人!”

然而云柏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抬了脚就走,理都不理明夏,明夏一愣,旋即跟了上去敲云柏的头,“好啊,云柏你竟然敢不睬我……”言罢趁着云柏不注意,一把拉了他的耳朵道:“胆子不小了嘛!”说着手上使了劲:“看你还敢不敢!”

“呀呀,小娘子,疼啊!”云柏一边弯着身子“配合”明夏的偷袭,一边龇牙咧嘴地告饶……二人一边走一边闹,玩的是不亦乐乎。

力奴一直站在明夏方才找他问话的地方,看着明夏与云柏亲密的互动,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片刻之后便又重归木然……看了看前后院处相通的入口,力奴便也抬脚走了回去。

妩媚见力奴的身影进了房,她才轻轻地转回了身子,顿了顿,便回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