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应下了商少容的话,但具体怎么合作,明夏却没有想的周全,于是便叫那商少容先回去,容她细细地想一想。

商少容欣然应诺,临走还道:“为了庆祝咱们合作成功,杜小娘子,你再多送我几瓶清酒呗,我爹还在家等着解馋呢……”

商少容眼巴巴的模样叫明夏没法拒绝,再加上这人送钱来的美好行径,某人凤心大悦之下,便叫云柏去酒窖中取了整整一坛子的清酒,送与商少容带了回去给商老爷子做见面礼。

然而云柏却心有不甘,望着商少容高高兴兴地抱着坛子下了楼,他木着脸站在明夏的身边道:“小娘子,你怎的真给他搬了一坛子?”那可是一坛子啊!他得跟了手底下的伙计们制多久啊!

望着云柏心疼的模样,明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云柏,我知道你们辛苦。”

“知道还送……”云柏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正好叫明夏听到了。

明夏也不理他,看酒馆这边无事,便抬起脚向里走。

云柏忙跟了上来,正郁闷不已,却听见明夏一边走一边随意道:“云柏,你们制一坛子清酒,得要多长时间?”

云柏这些日子除了帮着三娘小郎锻炼身体,偶尔再去跑跑腿为杜礼拿药,剩下的时间便都耗在了制酒上,制作那清酒的流程周期早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只一细想,云柏便道:“制得这么一大坛子,至少要三天啊!”还得是几人轮班不停的那种。

“是啊,制这一坛,就要三天呢……”明夏赞同地应了一句,口气一转却又道:“可是若能在作坊里用流水线大规模生产,云柏,制作这一坛子酒,可再也要不了三天!三天,甚至可以制出来十坛百坛千坛万坛……这绝对不是空口说白话,到那时候,我们的清酒就能运到大唐各地,能够销售到每一个酒馆,能够叫每一个酒徒都知晓世上还有这般琼浆玉液的存在……云柏,你不觉得这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吗?”关键是,还有钱赚啊!

见云柏一脸的怔然,明夏意犹未尽道:“到那时候,咱们赚了钱,爹爹便再也不会整日觉得拖累了我们,娘亲也不用暗暗愁苦烦闷,三娘和小郎都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翠姨和尹大叔也不必起早贪黑,恬妞也能拥有好嫁妆,得个幸福的好前程……甚至,就连云柏你,到时候我也能给你足够的银两,随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再屈尊窝在这小小的信都城……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明夏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淡淡的憧憬与喜悦,落在云柏的耳中,仿佛氤氲着雾气的梦,那样清新而美好,可是……谁说他留在这里屈尊啦?

云柏正要反驳,一转头望见明夏脸上单纯的笑容,口中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要怪罪眼前这个小姑娘什么呢?怪罪她只为家人考虑却不为自己着想么?怪罪她殚精竭虑整日繁忙害的他们也没得休息么?还是怪罪她的异想天开好高骛远呢?

云柏的目光突然就变得柔柔的,心里竟也柔柔的,仿佛驻进了一汪春水,波光潋滟的,异常美妙。

小翠这时早得了消息,一见明夏回来后院,便拉着明夏的手道:“好孩子,刚才吓着你了吧?”

“哦,翠姨,我不是小孩子啦,没事,尹叔也没事,你别担心了。对了,我爹爹娘亲知道了吗?”明夏担心地望望杜礼和卢氏所在的院子,心中突然有一丝忐忑。

然后小翠却并没有如明夏希望的那样,高高兴兴地拍拍她的手,然后否认她的怀疑。

“怎么?竟然惊动了爹爹和娘亲?”

“二娘,这样大的事,你一个女孩家竟然抛头露面,还不叫爹娘知道,成什么体统?”

卢氏带些淡淡斥责的声音在一旁突然响起,骇了明夏一跳,然而也就只是一跳,明夏便晓得卢氏其实是在担心她,于是便上前挽着卢氏的臂膀,亲亲热热地道:“娘,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有个闹事的,这不也被孙校尉押走了吗,您别担心。”

卢氏拿手绢抹了抹眼角,却板着脸又嗔道:“又说胡话,要不是那个公子进来,你都要被人押走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押进牢房了算什么事情!以后出了阁,让人笑话不说,娘怕你被人欺负啊……”卢氏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明夏心中一酸,面上却强挤出一张笑脸来,哄着卢氏道:“娘,你说什么呢?不会的,咱们家祖上积阴德的,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再说了,做生意哪能一帆风顺?这不过是个小事罢了,而且我又没有贪赃枉法,别人为什么要笑我?娘你过虑了,快放下心来吧,我断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是被明夏的话安慰住了,还是卢氏觉得说不服自己的女儿了,听明夏说完,卢氏叹了一口气,道:“方才外头这么乱,我和你爹爹怎么可能听不见?你爹爹一心急,下床的时候便晕了一下,我也不敢让他前来,服侍他躺下便先来看看,哪知道就见到那么一群官爷,幸好那位公子来的及时……二娘,以后那公子再来了,你告诉娘,娘要亲自跟这位公子道谢!”卢氏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商少容出现,见那军爷竟然肯走,她便不去抛头露面,只在前院焦急地等着明夏。

明夏却不以为然:“娘,其实孙校尉肯走,是看在姑父的面子上,那商少容并没有出什么力,而且我也谢过他了,您不用再忙活了。”一见卢氏要反驳,明夏忙道:“娘,爹怎么样?”

卢氏一听这个便将什么闹事什么感谢商公子都忘在了脑后,忙道:“我赶紧回去看看,方才我见你爹的气色不好呢!”

明夏一听也慌了,一旁的云柏和小翠也都急道:“夫人,老爷真个不好么?”

卢氏点点头,心中不想承认又摇摇头道:“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明夏道:“我也去。翠姨,厨房交给你了。云柏,你去制酒那里看看,千万别叫他们出了差错,火候一定要看好了!”

小翠和云柏纷纷应了,明夏才扶着卢氏急急地回了后院,一进屋,便见杜礼躺在床榻上,背对着明夏和卢氏,仿佛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上前,卢氏还拉了明夏一把,怕她打扰了杜礼休息,但明夏不放心,仍旧踮着脚走了上前,想确信一下杜礼是否安好,哪知伸头一看,便吃了一惊。

杜礼闭着眼睛,眼眶中却分明有泪水涌现,他头下的枕头,也湿了好大一片……

明夏一见杜礼这哀戚的模样,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突然就流了下来……

卢氏也察觉了不同,连忙上前,见明夏脸上竟一片湿润,顿时心头一颤,待到看见杜礼脸上的两道泪水,卢氏便也忍不住了……

一时间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外面隐隐的人声,以及窗外大树上的蝉鸣。

过了好一会儿,明夏才能止住了泪水,见卢氏也在默默流泪,明夏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居然还这般脆弱。

“爹,娘……”明夏正想着该如何劝解杜礼和卢氏,耳中却听见门外传来三娘和小郎蹬蹬蹬的脚步声,家里就他们俩人会这样跑……登时心头一松。

卢氏也听见三娘和小郎下了学了,忙掏出手绢擦着眼睛,明夏再看杜礼,却发现杜礼脸色苍白,泪水虽止住了,但面上却仍是一片狼藉,听见三娘和小郎的声音,他竟也没反应……明夏方才松了的心头又是一紧,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杜礼的肩膀,他却依旧没有声息,竟是早已昏过去了!

“爹!”明夏连忙一边晃一边轻声唤着,见杜礼丝毫没有醒转的意思,越发急了,卢氏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一见杜礼紧闭着眼睛,连晃都没有反应,一时间竟吓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夏撒腿便跑了出去,先吩咐云柏骑了马去请大夫,才忙叫了尹贵和小翠上前来。

三娘和小郎本来听说店里有人闹事,俱都好奇不已,待到在前面一看,便都傻了眼,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去找爹爹娘亲寻安慰,竟发现娘亲正在爹爹床前哭,三娘还想找阿姐问究竟,可平日里从来都很耐心的阿姐,今日竟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跑了出去……二人的心里便都涌上了一股恐慌。

明夏回来一看三娘和小郎还在床前木木地站着,忙道:“三娘小郎回房去习字做功课,饿了自去厨房寻些东西吃,快去吧,不要在这里碍事,一会大夫就来了。”

三娘一听,看了看仍然哭泣的娘亲,又担心地望着床榻上的爹爹,便向明夏哽咽道:“阿姐,爹爹,爹爹他没事吧?”

“爹爹没事,不过是悲伤过度,你们快去吧。”明夏心里也不确定,便只是敷衍了三娘一句,便推着小郎和三娘离开。

然而小郎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还抓着门道:“我不走,我不走,阿姐,爹爹是不是要死了?”今天跟他打架的那个小子就是这么说的,说爹爹是个痨症,过不几天就死了……

明夏闻言一怔,登时拍了小郎背脊一巴掌,怒道:“胡说!爹爹没事,爹爹只是昏迷了,小郎快去乖乖习字,等大夫给爹爹看过之后,爹爹就没事了!”说完又觉得语气太过严厉,便又放缓了口气道:“晚会儿爹爹醒来,你再过来跟爹爹说话,小郎乖,跟三娘去吧。”

小郎被明夏这一巴掌拍的有些懵,可是听到后面的话心里又高兴起来,一边抽噎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明夏道:“阿姐,爹爹真的不会有事吗?可是今天那刘显之还说爹爹过几天就死掉了……”

明夏闻言先皱了眉道:“小郎,以后不许再说死这个字!记住了没?”见小郎讷讷地点着头,明夏才道:“那个刘显之知道什么,不要听他胡说,他在说爹爹的坏话呢!以后你去学堂,不要理这个人,知道了吗?他要再说爹爹坏话,你就去告诉夫子。爹爹一定会没事,小郎要相信阿姐哦。好了,三娘,你看着小郎,快去习字吧。”

明夏加重了语气,三娘和小郎不敢违背,便都灰溜溜地回了房,但他们哪有心思习字?全都扒着窗子瞧院里的动静,直到明夏看见又骂了一回,二人才乖乖地坐回了书桌前。

明夏这边却忙着将打湿的毛巾递给卢氏,好叫她给杜礼擦脸,自己却望着杜礼仍然残存着悲痛的面孔呆了……

这个爹爹,该是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啊……

一个父亲,不能给儿女庇护,一个男人,无法给家庭支柱,甚至作为一个儿子,他现在都无法让高堂安枕无忧……对杜礼这种传统的男人来说,的确是巨大的打击啊。

不行,她一定要赚钱,要让全家都不受欺负,要让杜礼再也不会因为无法给妻儿带来好生活而悲戚伤痛。等有钱了她还要请最好的大夫给杜礼治身体,等他身体好了,他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就能承担他认为必须承担的职责,到那时候,杜礼就不会这么自责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明夏突然听见小翠诧异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听声音又不似大夫来了的光景,便好奇地走了出去,一出门便看见小院里站着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顿时也愣住了。

力奴?妩媚?他们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