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大早,卢氏便起了身,一边伺候杜礼穿衣着靴,一边问着他今天觉的怎么样。前几日是说好了的,倘若这天杜礼身体好些,便全家一起去吃林家的暖房酒,倘若他觉得支持不住,那便是卢氏陪了孩子们去。

“我没事,今天觉得也有劲儿,看来容娘的酒,我是能吃上嘴了。”杜礼一边笑呵呵地说,一边抬起手臂,好让卢氏为他系好扣子,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暗蓝圆领的单襕袍,平时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的。

“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卢氏细细看了看杜礼的脸色,觉得果真不差,便也笑道:“相公疼爱容娘,如今这个好妹妹终于来到身边了,相公心里一高兴,身体也就好了。”

“那倒也是。”杜礼憨憨地笑了一会儿,很是感慨地道:“想当年容娘刚来那会儿,又怀着小飞卿,又是一身的病,成天还为着妹丈提心吊胆的,好好一个大家小姐,保养的玉也似的一个人儿,就也憔悴了。不过容娘也真是个要强的,平日里虽然愁苦,却从未见她抹过眼泪,越是这样吧,我就越觉得她苦,忍不住就多照顾着些,没想到她富贵了,那时候的情分却一点没忘,跟我也亲近,真个是把我当哥哥的,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容娘是个有心的,虽然她没说,不过我看着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受了人的恩情,她都记在心里呢,连着林大人,那也是个有良心的好人。”卢氏给杜礼整好衣衫,又从旁边拿出昨晚准备好的一件半臂,拿在杜礼身上比划了一下,却道:“唉,本来是预备着给你挡风的,不过今日天色好,只怕一会儿日头出来了就热,这件要不就留下吧。”

杜礼点了点头,看了看那件衣长及膝的灰色半臂,道:“用不上,这几日明显热了,马上就是暑天,哪里还要这个,留下吧。”

卢氏闻言就重新叠起收好,杜礼又问道:“车马准备的怎么样?唉,我这个身体,本来也可骑着马威风威风的,如今可是妄想了。”

卢氏抿嘴一笑,道:“你灰什么心,容娘不是说今日那神医也在?到时候神医给你下一副药,把这病除了去,你可不就好了?想骑马还不是容易的事!”

如今的卢氏被明夏天天洗脑,也乐观起来了,言语中全是对杜礼康复的信心,杜礼也就一笑,虽然心中并不是很抱希望。

“那天听容娘说,她一来便给家里派了信儿,还想等暖房礼过后,将爹娘都请过来享享福的,唉……”杜礼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却不再言语。

卢氏跟了他这些年,一听便知道他忧虑的是什么,便笑道:“你也别担忧了,爹爹娘亲虽是粗人,但分寸还是懂的,哪里就能给容娘林大人添麻烦了?”

“嗯,也是。”杜礼一想也对,便暂先放下了心。

“爹爹,娘亲,你们快点!阿姐和翠姨做好早饭了呢。”小郎一路叫喊着跑进了卧房,望见爹爹娘亲早已穿戴停当,心中喜欢的便要飞起来。

今天他穿了一身宝蓝的缎袍,腰间束着一条白色镶玉的带子,袖口饰以云纹,脚下一双黑锦靴,再配上那张胖嘟嘟圆乎乎的可爱小脸,活脱脱就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正太。

小正太现在满脑子都是姑母家的暖房礼,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那不要紧,只要有热闹看,只要有好东西吃,只要好玩的可玩,他便满足了!

因此这回出门,最积极的就是小郎了。

“爹爹,娘亲,你们好了吗?翠姨说让我来看看,说你们起身了她就把早饭送过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喽!”

卢氏笑着拍了小郎一下,道:“一见出门就这样高兴,怎么读书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积极来?”

小郎闻言,立马耷拉了脑袋,杜礼忙道:“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小郎快去传饭,早点吃完早点上路。”

小郎一听,又重新高兴起来,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便一溜烟的去了。

厨房里,明夏和小翠正忙着,连三娘和恬妞也在一旁打下手,烧火的烧火,端盘的端盘,为了早点出发,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

云柏揉着眼睛,闻着香味一路来到厨房。

今天不用带小郎三娘去锻炼,他本可以多睡一会儿的,奈何平日里习惯了,一到这个时辰他便自动醒来。

见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云柏便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道:“大家早啊!”

的确是够早的……抬头扫了一眼刚刚亮透的天空,云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昨天把他累坏了,本以为就自己练过的体力,当个小小的护院杂役完全没问题,没想到的是,那小丫头竟然是个阎王转生的,派起活来要人命!

其实他只是个护院啊,干吗要做那么多?

云柏哀叹一声,只道自己遇人不淑……竟碰上一个这么拼命的人,还是个丫头片子,为了不输面子,他怎么也不能落在她的后面呀。

“早!”明夏看也没看一眼,手里的勺子仍然保持翻腾的动作,又抽空看了看旁边小炉上煨着的鸡汤,嘴里却道:“云柏,你既然起来了,去帮帮尹大叔啊,他在前院套车马呢。对了,先去把力奴叫醒吧,不知他起了没有。”

云柏郁闷地哼了一声,跟小翠打过招呼便准备抬脚去干活,不料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只厚重刘海下木然冷瑟的眼眸,顿时吓了一跳。

“哇——力奴,你要吓死人啊!”云柏惊呼一声,心下却大骇,他的功力不算弱,起码人近三丈他一定会有感觉,可是,今天力奴却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后,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是因为早上起来神志不甚清亮?

还是因为……力奴,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云柏这一声惊呼,早已惊动了厨房众人,明夏和小翠忙看了一眼,俱是无语……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经不住吓。

力奴却看了看满脸古怪的云柏,又看了看明夏,眨了下眼,便先云柏一步走了。

明夏却看懂了,望着力奴向前院行去的身影,便没好气地道:“云柏,叫你干活去呀,力奴都先去了……”

自己竟然被那木头比下去了?

这个认知让云柏不服气呀,便紧走两步,也跟了力奴去了……正好可以看看那家伙做什么,他可是杜家明媒正娶……哦不,名正言顺的护院啊!

当杜家的马车驶出家门的时候,太阳早已高高地悬在东方了。

一家子出门就是这样,就算起了大早准备,最后还是会拖拖拉拉的直到日上三竿。

小小的车厢里,挤了六个人:杜礼,卢氏,小翠,明夏,三娘和小郎。云柏在车外当车夫,尹贵则被卢氏留在家里看着酒馆,力奴却是被明夏特地留在家中的,林家的暖房礼,不可能不请信都的各方官员,万一那刁蛮的聂珠颜也出现了,一语不合……到时候可就给林家添了大麻烦了,今天是林家图吉庆的日子,明夏可不愿这时候给人惹岔子。

林家府邸在百花坊,跟明夏家的酒馆隔了好几条街,东拐西拐,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总算到了。

众人纷纷下车,卢氏和杜礼倒是很沉得住气,三娘和小郎就不行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猴子,一下车反而异常安静起来,二人虽然好奇地瞅着林府大门前两只悠闲的大铜鹤,看那模样是很想上去摸一摸的,但俩人这回全都是一反常态地老老实实,谁也不敢行动。

虽然对杜家来说已经来晚了,但其实还是早的,林府前的车马并不很多。

早有林府负责接待客人的管家上前,接了云柏递过去的请柬,一看是夫人特地提过的舅爷,便忙堆了笑,弯着腰将杜家一家人迎了进去,云柏则随了另外的小厮去安置车马。

林府乃是前朝一世家兴修的府邸,因社稷易主,这宅子的主人也受了牵连丢了性命,宅子便空了下来,一直没人敢住。后来信都来了一位县伯,见这宅子好,也不嫌晦气便买下来,可惜很快县伯就升了官,全家都离了信都南下了,因为贵重,宅子却始终脱不了手,直到林天凡到来以后,这宅子才重新派上用场。

今天是大宴的日子,林府的正门全都大开,但门前的照壁遮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却窥不得一丁点。

待进了门,便看见门两侧几间小房,该是供宾客休息,门房遮挡风雨的所在。入门后便是廊屋抱厅,与东西两厢的廊屋够成了第一个小院。

刚进了小厅,明夏便看见一身白色锦衣的林飞卿,带着小厮林无风,笑容满面无限风流地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