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柏百无聊赖地练着剑,即便是这般漫不经心,那一招一式也仍然是绚烂到耀人的眼,剑气流转不时地带起一阵罡风,漫天落叶为之洋洋洒洒翩翩起舞,场面实在美到叫人窒息。

连一旁侍立的小丫环都看得目不转睛面含红晕,然而不解风情的云柏却浑然未觉,只是恣意挥洒着自己旺盛的精力,手中的剑也如怒龙般上下翻飞,连同云柏那白衣飘飘矫健的身影,恰好组合了一个经典的画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刚劲的身姿与漫天飞舞的落叶所造成的柔美相映生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帅气的越发叫人移不开目来,别说是那丫环们,就连前来报讯的小厮也忍不住看呆了眼。

好不容易等到云柏停了下来,那呆愣的小厮方回过神来,忙起身走到擦拭汗水的云柏跟前,恭谨道:“公子,有位姓杜的老爷前来拜访,老爷让小的叫公子去前厅相见。”

“什么?小娘子来了!”云柏惊呼一声,坐下的身子也随之猛得弹了起来,满是汗水的面上发出不可置信的光彩来,熠熠生辉的双眸满是欣喜。

那小厮还来不及向自家公子解释清楚,便见那矫捷的身影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他摸了摸头脑,才说出了憋在口里的话:“不是位小娘子……”他明明说的是杜家老爷啊,公子怎会听成小娘子呢?真奇怪。

飞奔的云柏满心都是欢喜,小娘子竟然来看他了,这是小娘子来到长安之后第一次主动来寻他啊!

是不是这就可以代表小娘子不生他的气了?云柏惴惴地想。

然而满心的喜悦在看到长廊之上比肩而立的两位中年男子后便都化为了乌有,云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小厮方才通报之时好像说了“杜家老爷”几个字,可怜他闻“杜”欣喜,竟没有意识到。

真是惭愧啊,尤其是杜礼和云开山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云柏的俊脸忽然就红了,幸而他长得黑,这种时候自然就发挥了作用,因而看起来还不那么明显。

云柏放慢了身形,待到杜礼和云开山面前时已然是个沉稳的模样,他向着微微笑着的杜礼郑重地行了礼,才跟自家那不甚亲近的父亲随便一揖,便又转向杜礼道:“杜老爷来了,云柏竟然没有远迎,真是罪过。”

杜礼却笑道:“云柏,你不用跟我见外,也别叫什么杜老爷了,就喊伯伯吧,杜老爷听着多生分?再说你还是三娘和小郎的师傅呢,按理说伯伯还要称呼你一声云先生。”

“那怎么行?”云柏连连摆手,想都没想便道:“小娘子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我还是护院呢……”

云开山闻言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这杜家老爷今日的来意不明,又是指明来见云柏的,便忍着没有出口,只是礼貌地笑道:“杜家老爷这般抬爱小儿,是小儿的福气啊,柏儿,你还不好好谢谢杜伯伯?”

这话说的也是,云柏便向杜礼欣然道:“承蒙杜伯伯看得起,云柏先谢过了。”

杜礼连忙扶住欲行礼的云柏,向云开山笑道:“云老爷才真是大福之人,有儿如此也当是一件大大的幸事啊!”那云开山自然露出自豪的笑意,杜礼也就笑笑,望着云柏继续道:“方才我和云老爷在此观你练剑,只见漫天剑影劲霸无比,我虽不懂剑术,但也看得出来云柏你的武艺果然了得,只怕日后更有精进,那才是可喜可贺。”

听到杜礼赞扬自己的剑术,云柏真是打心眼里高兴,他本就喜欢仗剑天涯,习武也算是他的一大爱好,在自己喜爱的领域被人夸赞,那总是叫人会更自豪一点,云柏也不例外,杜礼这夸奖简直比什么都有效。然而云柏毕竟不是骄傲自大的人,杜礼也是他向来尊敬的,被他这一夸奖,云柏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望着杜礼嘿嘿笑了两声,面上真诚显露,竟是不可名状的亲切与阳光。

杜礼至此方才有些明白,自家那聪明绝顶胆大包天恣意妄为而又特立独行的女儿,为何会看上他了。

只因这云柏,天生就叫人觉得安全,不知不觉就已经亲近,这样坦率这样真挚,就连他都拒绝不了的喜欢,更何况眼光比自己更加犀利的夏儿呢?

夏儿有一双慧眼啊……

只是可惜……

“杜老爷造访寒舍,在下真是喜不自禁,家下有一云水阁,建在湖心岛上,环境还算不错,就请杜老爷移步阁中,吃杯水酒如何?”云开山温文有礼地邀请着杜礼。

“那就叨扰了,”杜礼也不客气,向云柏一笑便随在云开山身后一路行去。

虽然来的是杜礼而不是明夏,这让云柏有些失望,但杜礼能来也是好的,说不准这是小娘子的意思呢?他这么一想也就释然,向来乐观的性子又欢畅起来,一路上听着云开山和杜礼尔雅地客套着,云柏却一点也没觉出枯燥来,反而心中雀跃,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起,那双有神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酒过三巡,杜礼也不兜圈子,直接说明了自家的来意。之前跟明夏商量的时候,明夏还特地提醒过杜礼,要他尽量说得委婉些,毕竟揭人痛处总是失礼的,更何况,口口声声的予人帮助又好像在索取报酬拿这个来炫耀一般,这种行为素来不为明夏所喜。同是从底层挣扎过来的杜礼也深有体会,便很是支持女儿的建议,为了不叫云柏难堪,他还特地上门来,诚意也算是十足了,因此不卑不亢地说出要结盟的意思之后,杜礼便只是笑笑地等待云开山的反应。

之所以不看云柏,那是云柏早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甚至看见云开山的沉思,一惯不热心家族商业的云柏都有些着急,这个老头子还在犹豫什么,小娘子一定是看他处境艰难前来援手的,这个老头子居然还要三思?

与一向不爱在勾心斗角上费心思的云柏不一样,云开山从商一辈子,又是做了十几年皇商巨富之人,他的心思可要复杂的多,听杜礼的口气这般闲适,一点也没有低声下气或者求他帮忙的意思,云开山不免揣测起杜礼的来意。

云开山是个很实际的商人,你给我好处我就给你好处,为了利益可以与仇人合作,因此什么帮助什么义气在他脑海中都是不存在的,他只相信互相利用,因此想不到杜礼来意的他,就有些费解。

杜礼倒也耐心,只是与云柏说说笑笑地吃酒,并不催促云开山立刻回应。这些日子的奔波让本就谨慎的他也成长了不少,再不是初时接手独步商行那般的窘迫,待人接物也愈加的八面玲珑,可见明夏的商业天赋,搞不好就是从杜礼身上继承的多,虽然她的意识是几千年后的,但大脑的细胞总是继承乃父乃母的呀。

好一会儿不见云开山出声,杜礼这才觉得自己的女儿真是料事如神,明夏在杜礼来之前就曾笑言,倘若杜礼不亮出独步商行这样的招牌,那老奸巨猾的云开山只怕还以为杜礼是为了攀附云家而来的,所以必会犹豫不决不肯答应,果然还是让她说对了。

“哦,在下忘了说,其实我杜家是得过御赐封号的,当今圣上亲笔御封的独步商行正是寒家。”杜礼微微笑着说完,果见云开山那算计的老脸上现出一分惊讶来,随后便是惊喜。

独步商行虽然在信都大名鼎鼎,没有哪个信都人不知道的,但长安毕竟在千里之外,再加上长安繁华,每天各种各样的消息也层出不穷,信都的一个小商行当然不可能在长安也人尽皆知,不过对于经商之人来说,自然就不一样了。

商人需要随时掌握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再加上商家习惯在各地开分店,基本上全国都有他们的人手,搜集消息自然也是极快极广的,对于云家这样的皇商来说,信息更是重要,因此得过御赐封号的独步商行,早就在云开山的脑海中建档保存了,此刻猛然听见杜礼提起,他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独步商行的名声如雷贯耳啊,这样的特例简直前无古人,云开山当时还曾与知交们讨论过这家商行,只是没想到传说的独步商行突然找上了自己合作……这,这简直就是天降的大好事!倘若云家能得独步商行的庇护,别说是什么礼郡王了,就是礼亲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压,那可是御赐啊!

云开山喜不自禁,忙擎了一杯酒向杜礼祝道:“多谢杜老爷这般看得起云某,就以此酒为盟,大家喝过这杯酒,就是盟友了,杜老爷不会嫌弃云某这般急切,连正式的歃血为盟都顾不得等待了吧?”

“怎会?”杜礼笑笑,心道他是求之不得呢,什么歃血为盟焚香作证,那都不过是些表面的玩意儿,真正守信用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

只是一句话,便可以性命相守,那才是真正的守信;倘若不守信之人,任是再严苛的手续,也能叫他钻出不守信的理由来,形式之类的东西又怎能束缚得了他们呢?

想到夏儿说这番话时满光生辉的模样,杜礼就觉得欣慰,他有这样聪颖的女儿,那才是为人父母最欣慰的事。

云柏一见父亲表态,早亲自站起身来为杜礼斟酒,面上也满含兴奋的光芒,一想到以后能与小娘子常常见面,他简直是心花怒放啊!

因为闵媛现今是云柏的未婚对象,闵家与云家名义上也是一体,云家与杜家结盟,云开山当然不能瞒着闵媛,叫云柏去跟闵媛说明吧,那臭小子就是不去,云开山没办法,早已决定退居幕后的他终于在独步商行这四个字赋予的活力中生出了希望来,又重新决定振作了,既然臭小子不肯去,那么他就去吧。

云开山满心欢喜地去见闵媛,却发现从来温文的女子竟反常地失礼起来,听到云家绝处逢生,她那美丽的容颜也仍然是冷冷的,好像受到了冒犯一样尖刻地回应云开山的欢喜,云开山被闵媛莫名其妙的怒气给碰了一鼻子灰,即便是忍功一流的他也有些恼了,跟闵媛说明的时候语气也不善起来,等交代完结盟的事,他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闵家不愿意参加这个结盟大可以退出,他云家绝对不会追究任何事情,说完便甩了袖子离开了。

闵媛的心里凉凉的,维持着接待云开山的姿势一直没变,她的心里难受啊,为什么曾经礼遇有加的云开山竟能这般绝情,一旦找到更好的结盟对象便对她这小商行不屑一顾,要知道这些日子闵家商行因为云家的事,也受了不少的牵连,银钱不知赔进去有多少,难道那个老狐狸只想着从她闵家商行得到好处,便置双方互利合作的盟约于不顾了么?

亏她还一度因为云柏想要多砸些钱进去呢,可她得到的回报是什么?过河拆桥么?没那么简单,不就是结盟么,那云开山这样趾高气扬,只怕是云家要时来运转了,这时候的她可不会那么傻的撤出,一定要将赔进去的资本捞回来才行!

闵媛想到这里,立刻让小蝶拿来文房四宝,片刻就已经修书一封,随后唤来小南,叫他立即快马加鞭送到云家去。

做完了这一切,闵媛突然有些累,倚在桌上望着窗外百花开放,阳光温暖地照在绿油油的叶子上,越发衬得那叶子碧绿油亮生机勃勃,然而闵媛的心里却空虚得很,她徒劳地呼出一口气,却怎么也赶不走满心的不适。

与闵媛同样感到不适的大有人在,长安城西部光德坊东南隅的京兆府上,京兆少尹与那些功曹参军、司录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司兵参军、司仓参军、司士参军等等一干人均被遣出了门外,偌大的办公之地只坐着一名男子,不适的那人正是他。

即便是一身圆领朱袍素带革履将他衬托地贵气不凡,但那阴翳的面目却大大削弱了这身出众的气质,微微愠怒的神色更是让他显出一分阴冷来,叫人不寒而栗。

另一个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卑微地弯着腰,讨好地向那坐着的男子歉意道:“这回算他小子好命,竟早早地叫人给保了出去,下次再落到我的手里,定要叫他知道咱们的厉害,王爷请息怒……”

“哼……”那王爷冷哼一声,威严的气势立刻弥漫了整间屋子,就是作为他心腹的京兆尹大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忙以更加讨好地语气道:“都是在下办事不利,王爷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然而那王爷仍然怒气未消,只是冷道:“罢了,这回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以后倘若再让他跑了,你这京兆尹也别做了,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我还要你有何用!”

平日嚣张跋扈的京兆尹此时却谄媚地笑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王爷请放心,请放心……”

“那云家不识好歹,将我那妻舅都给折进去了,这事上面也知道,他云家是再难在这长安立足的,你只管放心去作为,出了事自有本王替你担。”那王爷咬牙切齿地说着,想到自家那王妃日日哭诉,竟连自己新纳的小妾也受她迁怒而不得同自己欢好……想到这里他就愈加恨那云开山,更别说年前那次事件,若不是因为云开山他们早已成功,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自己也受了不少的申斥……哼,都是因为云家而起的,云开山你想要在长安继续风生水起,那根本不可能!

更别说旧恨未报新仇又起,那云开山的儿子竟然当众将自己的世子打落河中,偏偏由于儿子不争气他又没办法借题发挥,更别说那回还有个姓房的在场,他怎样都没办法将责任怪到那臭小子身上,虽然素来眠花宿柳生性简单的儿子早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可他却是咽这口气不下!

“不给那老匹夫点颜色瞧瞧,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那王爷随即吩咐站在一边的京兆尹道:“最近给我看紧点,不需再缩手缩脚的,只要是关乎云家的事,尽给我阻拦,我就不信这云家倒不了台!”

京兆尹闻言,却战战兢兢地道:“王爷,那闵家……”

“那只是个小商行,我叫人查了,背后也没什么得力的臂助,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不需担忧。我听说闵家的女儿与云家的臭小子订了亲?”

“是。”

“呵……”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道:“既然是自找的,就莫怪自己运气不好,那闵家能端也给我端了,我还听说闵家的小娘子有几分姿色,到时候正好给世子做个姬妾,想必他会高兴的。”

京兆尹被礼郡王那一笑惊得愈加紧张,忙点点头同意,还不忘表了表忠心,好不容易等那主子离去,他一屁股坐在礼郡王方才坐的椅中,满脸的卑微谄媚全变作了狠厉:“哼,云柏啊云柏,你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么?”害他的儿子颜面尽失被人耻笑,竟这般轻松地掩了过去,他的那口气,也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