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的好!此等登徒浪子,天下人人可以教训,此乃教化风气之首要,公子实乃我朝第一义士也!”人群之中一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儒雅风流,望着云柏干脆利落地将那李公子扔下湖,顿时上前一步,向着围观众人拱拱手,从容自若地微微笑道:“此等败坏社会风气之人,着实可恶,公子真乃我朝之楷模!”

众人都看见了那李公子方才的嚣张不讲理,此刻见有人出头,便都出声附和,一时间众口铄金,愣是将那李公子的随从逼的战战兢兢,都不敢下水去救人。

“救……救命啊……我……我快不……行了,谁来救……救救我啊!”

原来那李公子竟是个旱鸭子,落进水中之后他便心中大骇,愈是挣扎便愈是觉得无可挣扎,心慌意乱之下,少不得灌了几口春水。他在湖中四肢乱舞,然而仆从慑于众人的压力竟不敢相救,直到那李公子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小,明夏才忍不住向那李公子的随从道:“你们真的想淹死自家的公子么?罢了,本小姐心胸宽广,饶他一命,你们还不去快去救!”非得让她把话说这么明白么?

明夏白了那几个愣头愣脑的李家仆从一眼,暗道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看这一个个蠢的!

明夏此言一出,顿时觉得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到她的脸上,那里便好像有一把火在烧……好吧,她也知道自己是心肠太软了,可那李公子终究是调戏未成,小惩即可,倘若真的要害了他的性命,呃,这也实在有点太那个恶毒了……

咱可是无比纯洁无比善良的一小姑娘啊,那等有伤名誉的事,暂时还是少做为妙。

故而明夏特地一脸大方地迎视众人,果见错愕的围观群众们渐渐变成了钦佩,她才松了一口气,有时候想要原谅一个坏人,也要看看群众的舆论导向允不允许啊。

“这位小娘子果然是心地善良之人!”那中年男子见明夏不计前嫌,居然还为那李公子说话,显见的也是个良善之辈,况且行事有分寸,登时竖着大拇指赞了一声。

明夏一笑,对那红果果的赞叹却颇有些承受不了的感觉,就好像公交车上给人让个座,人家还千恩万谢的不适一般。她只是个小人物,平生唯求保全自己不害别人而已,怎敢受这等高洁之名?于是想了想,明夏还是望着那中年人炯炯有神的眼眸道:“这位先生可是说错了,其实奴家也是为了自家罢了,倘若那李公子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奴家与奴家的朋友都脱不了干系,我们本是为了游春而来,因此而坏了兴致,岂不是白来一遭?”

此言一出,就连钟惜月也诧异地望向明夏,明夏却脸不红气不喘地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只见他神色之间并无诧异,反而生出些微的赞赏来,顿时头大,于是赶忙拉着钟惜月跑到云柏身前,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才抬起头来,平静而温和地笑道:“今日多谢云公子出手相助,奴家感激不尽。”

钟惜月也福了一礼,文雅而清冷地道:“云公子又一次帮了惜月的大忙,惜月改日当亲自登门拜谢!”说完她又转向明夏,也是郑重地福了一礼道:“想惜月与杜家娘子不过是一面之缘,杜家娘子却在惜月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就是这份高义,惜月也敬佩不已!”之后方向着云柏和明夏又施一礼,道:“此恩此情,惜月铭感于心,多谢二位!”

“哪里哪里,钟家小娘子你这么说可是折煞了奴家了,奴家不过是路见不平掺上一脚……实际上也没帮上你什么忙,”明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扶起钟惜月,又挽着她道:“你可千万不要这般客气了。”

云柏也在一旁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手之劳,钟家娘子不需放在心上。”

三人兀自互相拜谢,围观之人却见没了热闹好瞧,而那李公子又早被仆从救起从一旁灰溜溜地去了,众人也就纷纷散去,那中年男子也看了明夏三人一眼,略微一笑,便也随着人流消失了。

等明夏客套完,这才发现身边除了云柏钟惜月和怡儿,以及钟惜月的一个小丫头,便只剩下两个女子了。

众人散去,隐在人群之中的闵媛便分外突兀地彰显在了明夏的眼前,明夏一愣,心里又是莫名一痛,好像利刃“刷”的一声从那里刮过一般,然而望着神情淡然眼眸坚定的闵媛,明夏仍是笑笑,微微伏低了身子算是行了一礼,道:“闵家娘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闵媛站在原地,身边众人散去与她也没有多少感觉,只是望着那三个……不,确切地说,是那两个一前一后默契相伴的身影,一时间竟踌躇不敢向前。

岭南之路上他们便是这般了,闵媛犹记得那时候明夏也是一身男装,干巴巴的娇小身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然而由于身后无时无刻不跟随在侧的黝黑青年的保驾护航,她又是显得那般安然而笃定,他们二人的默契与熟稔,好像约定俗成一般牢固而稳健。

时隔半年,再相见时,分开良久的两人竟仍是一如当年,并肩而立的架势仍然承袭自岭南路上司空见惯的场面,一个在前,一个前后,这样的自觉而熟练,生生的叫闵媛生出一股不可拆散无可插足的感觉,故而她只是站立在原位,就算是众人都已走尽也没有挪动半分。

这样的无力呵……

“杜家小娘子,好久不见,一切可安好?”闵媛微微笑着,也向明夏施礼问好。

见明夏挽着钟惜月走上前来,云柏无比自然地就跟在了明夏身后,闵媛神色一黯,随即也携着小蝶上前行去,拉住明夏伸过来的手,很是欣喜道:“终于再见着你了,媛媛真是喜出望外。”

明夏浅浅一笑,道:“多谢闵家姐姐记挂,对了,这位是钟惜月钟小娘子。”明夏一指钟惜月,随后又指着闵媛向钟惜月道:“钟家小娘子,这是闵媛闵姑娘。”

“原来是闵家商行的闵媛大小姐!”钟惜月微微一笑,刚烈之色褪尽,反而柔美的喜人,她上前一把拉住闵媛的玉白素手,道:“我前几日还曾去贵商行买过东西,果然物美价廉,闵家娘子真是经营有方。”

钟惜月这话说得贴心,任是一直冷然的闵媛也笑道:“钟家小娘子真会说话,媛媛不敢当的,什么经营有方?不过是将就着不让爹爹的心血付诸东流罢了。”

说到这里闵媛的神色也有些黯淡,钟惜月何等聪慧之人,便岔开话题道:“今日是清和节,难得我们几人有缘聚在一起,不如同去依山小筑小叙一下,就由奴家做个小东道,不知三位肯不肯赏脸?”

明夏一听,神色间却有些犹豫,她方才在曲江池边想通了心事,打开了心结,本是就要立刻回家去的,然而命运总是在某些不经意间的时候载着她拐个小小的弯,于是方才放下的云柏便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让明夏沉寂的心又有些蠢蠢欲动。瞥了云柏一眼,明夏终究是抵挡不住心中的莫名思念,便同意道:“我是不妨事,只是不知云……公子和闵家娘子可有时间?”

“有!”不待闵媛回答,云柏便一马当先地应道。

闵媛一阵气闷,但此时她是同云柏一起来的,自然要同进退,便也同意道:“好。”

钟惜月难得地开心一笑,忙招过自己的丫环吩咐了一番,便道:“那便走吧,此时已近晌午,我们正好可以去用个午膳。”

一行人七匹马,便这么浩浩荡荡地从曲江池开了出来,直向着最近的启厦门行了去,等出了长安城,便见峰峦起伏千崖竞秀,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春景。再加上今日的天气本就明媚晴朗,在这样的春光之中,任是生性冷淡的闵媛也话多起来,明夏本就是个疯起来不像样的人,再加上钟惜月的推波助澜,三个女孩子唧唧呱呱一路欢笑,就是三人的随行丫环也都聚在一起说得不亦乐乎,只可怜了云柏一个男子,走近点也不是走远了也不是,孤零零地伴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倒也鸡立鹤群耀眼的紧。

一路上游人如织,仕女成群,而且俱都是骑马而行,欢歌笑语连绵不断,响彻云天。如今已是贞观八年,天下承平百业初兴,盛唐之势已经开始显露峥嵘。生活安定了人们才有兴致游玩,国力昌盛了政府才会顾及到民众的娱乐需要,很显然在这公元634年,唐太宗已经有能力给自己的子民一个开始享乐的生活。因此清和之际,长安城里城外可谓是最热闹的时节,踏青游春,基本上已经是长安居民必备的活动。

惊叹于清和节的盛况空前,明夏心里很是欢乐,或者也有点众乐乐的感觉,毕竟举国狂欢与一个人把酒言欢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如今长安城里的空气都是欢乐而醉人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出游,不快乐才真是不正常。

依山小筑位于长安城南的山上,依山而建精致秀雅,尤其是隔窗便能望见的山川流水飞鸟绿荫,很是符合久居市井之地的长安居民的喜好。更有那些喜欢玩弄风雅的才子佳人,俱都会选在自然优美而设施齐全的依山小筑来畅饮美酒以舒诗情。对着画意般的风景,这些人更是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故而依山小筑的生意很好,明夏她们到的时候,依山小筑外已经停满了游客来时乘坐的马匹车辆。

有客光临,依山小筑内很快便出来几位侍从牵去了明夏众人的马匹,钟惜月要做东道主,便当先一步行去,边走边向自己的“客人”笑道:“今日既是惜月的东道,那惜月便谮越先行,三位不要见怪。”

明夏和闵媛自是笑言不敢,她二人既然都没异议,云柏就更不敢说什么了,他老老实实地跟在三女身后,不时地瞥一眼明夏,心里是满满的喜欢。

寻了一处风景极好的所在,四人一一落座,三个丫环连忙替各自的主子收拾停当,明夏却看着怡儿她们道:“我们也不需什么服侍,你们三个不如结伴去玩罢。”

怡儿面露喜色,而钟惜月和闵媛的丫环却各自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主子们俱都点头同意,便欢欢喜喜地结伴出去踏春。

明夏捧着依山小筑独门山泉泡制的上品茶水,咕咚咕咚就喝得见了底,等她放下茶杯来,才看见钟闵二女仍然优雅地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只有云柏一脸坦然地放下了那莹碧光洁的茶碗,碗中的清茶也早见了底……明夏微微一笑,望着云柏微不可查地挤了挤眼睛,云柏会意,眼底顿时也迸发出晶亮的光彩来,这是再相见后小娘子第一次没有隔阂的看他,云柏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明夏也就笑笑,钟闵二女却仍然专心致志地品着茶水,见那钟惜月与闵媛品得十分用心,明夏也不打扰她们,只是瞪大眼睛打量这依山小筑。

说是小筑,其实依山小筑一点也不小,貌似远处还有专门骑马的马场,透过相邻的窗,可以望见一条小溪,再远处群山掩映中,还有一大片宽阔的草地,隐隐还有打马球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这依山小筑不仅是个茶馆饭馆,还是个娱乐一体化的多功能场所啊。

感慨完小筑主人的奇思,明夏又打量起小筑之内的陈设,这小筑之内划分成好多小小的雅间,每一个雅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就看明夏她们选中的这处雅间,屋内的陈设很简单,然山水花卉玩器盆栽却放置的相得益彰,令这小小的一间屋子竟也透露出古朴自然的韵味,不知不觉中就叫人身心放松,心神愉快。

看依山小筑这架势,竟是与明夏之前在小雅居那里费的心思大同小异,都是取景物衬托气氛,进而让人心旷神怡,不过显然这小筑主人的手段运用的可高明多了!

明夏看得啧啧称奇,便对这依山小筑接下来奉上的餐饮都起了绝大的兴趣,不知后面又有什么惊喜等待着她呢?

烤鱼?

竟然是烤鱼!

正当明夏好奇着茶水之后上来的大餐为何时,便敏锐地闻见一阵烤鱼的香气,这香气实在诱人,让一向不肯安分守己的明夏腾地站起身来,便向着窗外望去。

窗外那条小溪蜿蜒流长,探出头去方能看见两个少年正挽着粗布衣袖,就在小溪边支着摊子烤起鱼来,再远一点的地方也有两个粗布少年,一个赤着脚站在小溪中,举着鱼叉凝神叉鱼,另一个则在处理已经插上来的鱼儿,开膛破肚去鳞剔骨,手法娴熟而老练……明夏被这一幕惊到了,这依山小筑的烤鱼竟是现做的,怪不得美名远扬!

然而……然而为什么她不可以亲手去烤呢?

与其呆呆地坐在这里,不如去外面开开心心地烤鱼!

明夏满脸欣喜,打定了注意之后便忙将脑袋扯回了屋内,向呆愣地望着她的三人道:“我们不要呆呆地坐在这里等了,不如亲手去烤鱼,边做边吃,岂不更美?”

面对着明夏兴致勃勃的提议,闵媛和钟惜月却并没有给予满意的赞许,钟惜月轻轻蹙了蹙眉,便道:“这样……不好吧?”烤鱼之时势必要接触那些血腥,烤鱼之后身上又会留下一身的油腻,那……与她大小姐清淡无尘的形象岂不是,很不配么?

闵媛甚至连思考都没思考就本能地摇头,向着明夏笑笑,很是揶揄地道:“那是下人们做的事情,我们只需等着吃便好。”

“切……”明夏不赞同地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都是俗人,是真名士自风流,又与你做什么有甚相干……更何况,自己动手岂不是很好玩?”不等闵媛和钟惜月再说,明夏便起身一指云柏道:“你呢,云大公子,敢去玩么?”

云柏早就跃跃欲试了,忙答道:“这有何难?”

“好,那我们走!”明夏豪气万丈地叫着云柏出门,又向那两位千金大小姐道:“二位稍等,且让奴家来大显身手,给你们做出千古美味来奉给二位享用!”

遣退那四位烤鱼的少年,明夏和云柏亲力亲为,明夏叉了一会儿鱼便发现自己实在是没那天赋,便叫云柏代劳。云柏是何许人也?他可是身怀绝技的高手,眼凝手动,不一会儿便叉出十多条鱼来扔在大石之上,明夏便挽起袖子开始清理鱼儿,但很快云柏叉完了鱼,又嫌弃明夏慢,便接手清理,明夏只好给处理好的鱼儿上调料,然后放到火上烤……

二人其乐融融,明夏玩得很是欢乐,连先前见云柏时的不自在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喜悦和淡淡的幸福萦绕心头,叫她的眉眼里都盛满了笑意,细细望去,真的好像琥珀光华般熠熠生辉。

也许以后将形同陌路,也许以后将相忘江湖,但这一刻,她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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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字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