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望着桌上的快雪时晴帖,一贯温雅的面上也现出一丝兴奋来。

“多谢杜家娘子!”李恪正了正衣冠,便对着明夏深深一揖。

明夏忙道:“李公子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奴家怎么担得起?”话虽如此,明夏的身子却岿然不动,分明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受人家礼的模样。

李恪笑了笑,起身道:“杜家娘子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受这一礼是应该的。”

明夏口中连道不敢,心里却深以为然,这快雪时晴帖本来不干她的事么,可她却为之奔波了那么久,又要让人四处查探消息,又要夙兴夜寐地思考分析……这谄媚要是做到不着痕迹,也不容易啊。

看起来奸臣甚至比做个直臣要难的多。

这不,人家李恪说是帮了他的大忙要感谢她,明夏都不敢明目张胆得要什么,她啥都不要,留给李恪的印象会更好些。

这是毋庸置疑的,看着李恪的模样还算天真烂漫,这样的孩子注重的是内在美啊内在美!

那咱就表现一个内在美给他看。

明夏信誓旦旦地道:“这本就是独步商行的疏忽,奴家做的这些也是弥补自己的过错,李公子不怪罪就好,奴家还哪里敢要公子的谢礼?公子折煞了奴家了。”

见明夏坚辞,李恪也就不再勉强:“杜家娘子心志高洁,诚信为本,在下佩服。”

“岂敢岂敢……”

“既然杜家娘子执意不收谢礼,那在下也不勉强,钱财俗物,不如论交,杜家娘子不嫌弃的话,大家交个朋友吧。”

“当然……不嫌弃!”

李恪微微一笑,又道:“在下不日就要返家,倘若日后你来长安,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在下鼎力相助。”

明夏一听也微微笑道:“行,有李公子这样的人做朋友,是明夏的荣幸。”其实明夏的心里是不以为然的,皇家争权斗势,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她一个平民老百姓,做什么参与进去当炮灰?

然而既然是人家开口相请,明夏也不拒绝,反正打定了注意听过就忘,总是不去招惹这个主儿,这总行了吧?

李恪见明夏并无意外的欣喜,心中反而高兴,他高高在上的惯了,身边除了谄媚之声还是谄媚之声,忽而碰见一个对他的身份外貌俱都不感兴趣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一个小姑娘,李恪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有种遇见知己的莫名幸福。

说到底,李恪还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啊,就是表现得再深沉,心里还是纯洁的很,这一激动,竟将身上的金牌摘了下来,递给明夏道:“以后就凭着这个去找我。”

明夏望着李恪手中黄灿灿的金牌,突然一个激灵,这李恪还真是大方,可她只是……随口说说的啊。

李恪见明夏不肯接,又道:“这只是个信物,不是谢礼。”

信物?信物有拿金牌充数的吗?更何况这还是一枚与免死金牌同等效力的宝贝!

明夏哀呼一声,心想这下大条了,看不出来这李恪还是个慷慨之辈,只是这大方的也太过了!她不过是帮了他一个小忙罢了,又不是什么救人性命的大恩大德,何必如此感激?

是这个世界变太快,还是自己思想迟钝不明白?

费解太费解!

难不成这皇家的金牌多得很,随便帮个忙人家就拿个金牌出来谢?

“这是父亲曾经赐给我的,不瞒你说,放眼海内也不出十枚,不是那等俗物,你收下吧。”李恪还以为明夏是嫌弃这东西太俗气,想了想冒着暴漏身份的危险又加了一句。

啥?这还是唐太宗赐给李恪的?

明夏盯着那枚金牌,心下纠结了。

收下吧,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派上用场,毕竟是皇家之物,搞不好还能起个如朕亲临的效果……然而这东西的价值越大,明夏便越加不敢贸然收起,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收人家多大的礼就对人家感激多少分,这样的大礼,明夏自觉以后给李恪卖命都还不清了……

不行不行不能拿,她可不愿意给李恪卖命呢。

明夏隐约还记得,太宗皇帝的儿子们也是没有好下场的,老爹太强了儿子就遭罪,跟康熙得孩子一样都是杯具。

“这东西太贵重了!”明夏没有去接李恪的金牌,反而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公子又何必如此呢?”

李恪一听,温雅的面上也现出些尴尬来,他将那金牌悻悻地收回,突然又高兴道:“你说的不错!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我俗了,还请杜家娘子原谅。”

“这没什么。”李恪终于将金牌收了回去,明夏放下心来老怀大慰,便大手一挥豪爽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李公子莫要放在心上了。”

等说完了明夏才一怔,自己方才说什么?

还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呢,难不成自己真将这三皇子当成三娘小郎一样开始教诲了?

呀呀,真是得意忘形啊得意忘形,狂妄之人没有好下场!

见李恪也有些怔愣,明夏忙道:“……呃,李公子什么时候准备离开?奴家也好为你践行。”明夏说完又后悔了,这是不是有点赶人的暗示呢?

然而总比教训皇子的好……

李恪这时早恢复了常态,他又那么光彩照人地笑了笑,道:“即刻启程,杜家娘子莫要客气了。”

“即刻?”明夏兴冲冲地说完方觉得不好,自己的语气也太急切了,这下不让人觉得自己是赶人都难……咳嗽一声,她补救道:“呃……我是说,那个,你走得这么急切,东西可收拾好了?要不,我让下人即刻备席为你践行,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知李公子肯赏脸不?”明夏说得吞吞吐吐,分明是要辩解一下的,怎么自己竟说到这块儿来了?

这不是又要多留一会儿么?

然而李恪却很高兴,道:“恭敬不如从命。”

明夏欲哭无泪,还不如恭敬呢……

邀请的话已然出口,明夏也不好悔改,便面色春光无限心中冰凉一片地叫了怡儿来,让她跟小翠说一声赶紧备酒,早点打发了眼前的主,她也好早得一分安宁。

很显然怡儿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痛苦,怎么说她也跟着明夏不少天了,小姐的心思也懂了两分,因此传消息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要快。

因为正是早餐时刻,厨房里给杜礼卢氏预备的东西早都好了,明夏没说让隆重,小翠便将老爷夫人连同明夏的饭菜检出来,又让人做了几个稍好点的,备了美酒,立刻就把席面收拾出来了。

杜家虽然发达了,不过明夏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是很俭省,大鱼大肉与家常小菜一并上桌,山珍海味是不常见的,因此李恪望见那桌子热气腾腾的早膳,倒还觉得十分新鲜,概因不常见耳。

再加上明夏家的饭菜都是重香重味不重色的,虽然看起来不够华美,只是清清淡淡简简单单,入口却是极好的,李恪哪里尝过这等正宗的家常口味?吃起来竟津津有味。

能叫客人高兴,明夏自然也高兴的,毕竟这是东道主的荣光,然而看着李恪斯斯文文的吃相,这速度简直是……太慢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李恪还意犹未尽地道:“杜家娘子,这一餐是我用过的最好的美味了……”

啥?

这娃怎么跟个难民似的……就连腌制的大白萝卜,酸菜汤,小白菜,咸鸡子也觉得可口?

这个世界真荒谬啊……

当咱们劳动人民还在期盼着山珍海味的时候,人家这些大款们已经在尝试着返璞归真了。

明夏无语问苍天,这是什么样的不公?

好在李恪并不是三岁小孩,虽然心中还想留下来蹭饭,但说过即刻离开,又怎么能突然反悔?

“那么告辞了,李公子一路保重。”明夏欢快地抱拳,望着李恪的眼神简直可以说是感激……您老人家终于要走了。

李恪虽然觉得这杜家娘子告别的神情隆重的出奇,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微微笑着拱了拱手,带着些依依不舍地道:“杜家娘子请留步,在下告辞了。”

“恕不远送。”望着李恪稍显落寞的表情,明夏终究不忍,只得换了副温柔的语气道:“李公子,秋寒露重,你与韩先生还要多多注意,祝你们一路平安。”

明夏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就连一直默然的韩元也微微动容,李恪眯着眼睛笑道:“我会的,杜家娘子请回吧。”为了表示诚意,明夏可是带着尹贵亲自送出了城外呢。

李恪与韩元都上了马,不一会儿便驰出了明夏的视线,她才叹了一口气,向尹贵道:“终于完了,这快雪时晴帖还真不是好东西……这下也算是替姑丈尽了义务了,咱们回去吧。”

尹贵应了一声,突然向明夏道:“大小姐,你前些日子叫易白看的那个小庄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