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米府仍然是灯火辉煌。

不似杜府那般大门前也只有两盏便宜实用的小灯笼,米府的大门很气派,阔朗轩昂,高高挂起的七八盏大灯将门前照的灯火通明,尽显一方豪富的气象。

力奴伏在米府对面的屋顶上,趁那守门的不注意,早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将身形隐在灯火照不见的阴影里。

力奴藏身的围墙上方有一团阴影,隐隐可见是一棵大树,力奴虽然武功卓绝,要想侵进米府是易如反掌的事,奈何这米天粮虽然草包还挺惜命,家里的护院养着一大堆,天天晚上来回巡查,明夏让力奴来之前早嘱咐过了力奴,叫他千万小心,米天粮的手底下,好像还真有个高人。

想起明夏一本正经的吩咐,力奴的双眼突然熠熠生辉起来,就连唇角也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不过他也是个谨慎之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道理是必须懂的,否则,小命就难存。

这是族里的铁律。

力奴耸着耳朵,听着墙内脚步声远去,便展开身手三两下就爬上了高高的围墙,之后双臂伸展,仿若鹰隼一样向前一跃,便静静地扑进挨墙的大树上,这等功力,也算是能人所不能了。

米府内的布局明夏早就叫人打听好了,还反复教给力奴,怕力奴那木讷的脑子听不懂,明夏还特地画了图,然而,曾为族中第一勇士的力奴又怎会是那等愚鲁之辈,明夏只是稍稍解释他便了解了,可是看着明夏耐着心担忧着那不可能出现的意外,鬼使神差的,力奴竟没有叫明夏停住。

看着她为他绸缪,他很高兴。

连带的力奴现在都是神清气爽,躲避挪移更是精确无比,就连力奴自己都吃了惊。

啥时候自己竟厉害如斯了?

明夏猜测米天粮藏画的地点必定是在书房卧房这等私密之处,当然还是书房的可能性大一些,但不排除卧房也可以藏宝的可能,或者即使米天粮真的心口如一并未撒谎,那快雪时晴帖并不在他的手上,那么今晚米天粮也必定会去找人说道说道,就凭着米天粮那沉不住气的性格,明夏也断定此人会憋不住,除非他是老奸巨猾演技奥斯卡……

力奴顺利地潜进了内院,率先向米天粮一十八房小妾居住的院子一个挨着一个的搜过去,然而奇怪的紧,那十八个小妾也有三两聚在一起恐怖大笑的,也有半夜吊嗓子招鬼招魂的,甚至还有香汤美人边沐浴边惩罚下人的……但就是不见米天粮的踪影。

难道大小姐的预测有误?

力奴的脑海中浮现起明夏那张自信满满的笑脸,无可避免的又想起她那双明亮大眼睛里闪过的莫名意味,心中又犹豫起来,要不,再搜一遍?

不过力奴也只是想想罢了,尽管他心如止水,但方才那一阵搜寻也够惊心动魄了,万一不小心惊动了这群女人,可真是没了活路了……

力奴这般想着,拒不承认自己是被这群女人吓到了,但是他心里却很费解,这姓米的倒是怎么熬过来的?

照明夏的说法,如今第一顺位找寻的地方已经没希望,力奴决定向排在第二顺位的书房找找看。

或许米天粮正在查看字帖呢?

明夏当时是这么说的,不过她也只是随口说笑,哪里就能运气那么好呢?

然而事实证明,这人的运气好也是挡不住的,真是顺风顺水又顺套,米天粮果然在书房,果然在密室,果然在查看字帖!

力奴再笨,也知道这回是上天眷顾完成任务,小心翼翼地跟着米天粮进密室时他就明白了,这回果然没有白来。

她竟是未卜先知了……

世上怎会有这般聪颖的人?

叹了一口气,力奴的神色竟黯淡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比下去一样,连神采也有些落寞。

如今情报搜集完毕,他也该回去向她复命了。

正要转身离开,力奴又忽然想起明夏对这幅字帖的在意,心道直接抢回去交给她,岂不是更好?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力奴便静静地等在密室外,那米天粮担心宝物,回家之后便坐立难安,心下更是十分的后悔。

这幅真迹,他是绝对不能拿出去的。

无关乎什么收藏的癖好,只是因为这幅字帖……不是他的。

他只是代收。

连同那幅赝品,以及眼下的真迹,这都是别人的。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式江湖第一凶煞连月!

想到那主家冷冷撂下的一句话,米天粮立刻打了个冷颤,悔就悔在,他竟然贪心不足,将那幅赝品弄了出去。

谁让那人并没说赝品不可动呢?

这下银子没捞着,竟还惹下了大麻烦,人家非要真迹!

不行,绝对不能给,贪财是贪财,为了贪财把命搭上,这不值得。

仔细摩挲着秘藏的快雪时晴帖真迹,米天粮嘿嘿地笑了,老子就是不承认有真迹,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米天粮得意地又笑了一声,将真迹藏好,还反复检查了一遍,这才关闭密室,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等米天粮一离开密室,力奴早现出身形,方才他亲眼见那米天粮进密室,早知道了密室的开启办法,扭动一旁的锦屏,书房的墙壁果然再次裂开,露出一方小小的密室。

力奴顺利地拿到了快雪时晴,他不敢怠慢,忙从密室里退了出来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迈出密室的那一刻,一股极其强烈的危险感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在力奴的心头虎视眈眈,他心中一动,便向密室内急退,面门的风声已像利剑般追了来。

好在力奴毕竟身手不凡,来人虽然守株待兔占据优势,但仍是被力奴堪堪躲过,但也只是堪堪,危险依然存在。

来人的身手实在高强,甚至比力奴还要高上一筹,这就意味着,单打独斗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力奴输。

高手对决,千钧一发,毫厘便可决定生死。

那人也不说话,上来之后只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致命攻击,力奴失了先手自然手忙脚乱,顿时险象环生,哀呼一声,力奴暗道难不成自己竟要丧命于此么?

他不甘!

力奴猛得发狠,动作也跟着快了很多,节节败退的场面倒是叫他稍稍遏制了起来。

来人身形高大,黑衣黑巾倒是裹得严严实实,不过力奴却从中觉出了一分熟悉来。

在哪里见过呢?

心中闪过一丝恍然,然而就是这片刻失神的阶段,那黑衣人竟发觉了,他的攻势顿时狂风骤雨一般向力奴笼罩了来,本就居于下风的力奴顿时好似网中之鱼,心中也生出一分无法突破的绝望。

黑衣人下手丝毫不留情,力奴的处境顿时岌岌可危。

左支右绌之际,他只觉得肩上小腹同时一痛,原来是受了那人的重击……受伤疼痛,这本是力奴平生遭遇最多的事情,然而此刻他却忽然生出无法抵抗的感觉,实在是因这疼痛与平日不同,好似鲜花绽开时那般绚烂,瞬间就在力奴的全身涨满!

这是什么功法?

力奴从来没有见过,并不用说破解,因为这疼痛的停滞,那黑衣人的一只铁拳便带着凌厉的风声向力奴的要害袭来……

这一拳下去,他不死也残了……

不行,他绝对不能……不能就这样死去!

以前的他不顾生死将这置身事外,那是因为孑然一身,这世上再没牵挂他的人,也没有他在意的人,活着和死了,那都是没有区别的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力奴咬紧牙关,竭尽最后的力气避开了要害,却仍是坦然地将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十分奏效,那黑衣人果然上当了,他一拳砸了下去,便觉得不妥,因为对手实在太安静。

异样总是会带来危险,黑衣人迅速收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招毙敌的弊端便是空门大开……

力奴右臂前伸,仍然保持着一个发射的姿态。

手臂里硬邦邦的袖箭筒摩擦着肌肤,这感觉竟是……如此幸福。

这袖箭是明夏在力奴出发之后,又将他喊了回来,亲自解下了自己衣袖内的袖箭,郑而重之地叫他戴在手上的。

她的东西,他不拒绝,虽然在他看来,这袖箭真是小儿科的要命……一个成名高手不屑为之的旁门左道。

在这一方面,力奴和云柏的观点惊人的相似。

然而这一刻,小小的袖箭竟然救了他的命。

力奴顾不得叹息,趁着黑衣人暂时没有还手之力连忙飞快地起身,越过在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他毫不犹豫地迅速离开。

“劲道真大……”等力奴的身影早都消失在夜色里,那地上的黑衣人才喘息着拔出胸前的袖箭,暗自惊奇这力道奇大之际又庆幸了,幸好他有这件金丝软甲。

不过力奴并没存着要黑衣人小命的意思,出手也就留情,那把小箭倒是没有扎到黑衣人的要害。

“算你小子识相……”黑衣人冷哼一声,将那小箭攥进手中便欲离去。

然而书房中的争斗终于惊动了米府的人,黑衣人看着门外影影绰绰的人影,毅然不惧地就那么身形一晃出了房门。

“抓贼啊!抓贼啊!”

“他出来了!快别叫他跑了!”

“一定……一定要把给我拦下来!”这跑的气喘吁吁的人是米天粮,别看他身子看起来强壮,实际上早教婆娘们掏空了,跑了这么一段就受不了,还不如身旁众家丁。

然而黑衣人的来去毕竟不是米天粮能决定的了了,他这边人还没赶到,人家黑衣人早跑得没影了。

黑衣人身法奇快,这一点他一向有自信。

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他从来都是一个快捷型的杀手和护卫,撤退的速度尤其快。

明夏观摩着身前的快雪时晴帖,啧啧惊叹的同时,想到力奴严重骨折的伤势,心中真的说不出是喜是忧。

字帖是拿到手了,可是她现在才发现,这东西竟也是危险重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家人的健康安全,明夏决定将这幅字帖还是送交林天凡,他爱怎么处理都随他吧,至于悲催的米天粮……这人存心欺骗顾客,快雪时晴帖就算他的赔偿金好啦。

“怡儿,叫人备马。”

明夏一边卷起快雪时晴帖,一边向怡儿吩咐。

然而怡儿前脚出去,尹贵后脚就来了。

“尹叔,有什么事?”

尹贵的神情凝重,他望着明夏有些忧心忡忡,道:“李恪来了。”

尹贵是明夏的绝对心腹,李恪的事情明夏也没有瞒着他,就连李恪身为当今的三皇子,她也告诉了尹贵,但显然尹贵也受了明夏对皇室子弟并不尊重的模样,开口竟然直呼起李恪的名讳。

其实这也怨不得尹贵,谁让这李恪一来就给独步商行杜府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呢?尹贵的心里也怨念啊……

明夏一惊,道:“莫不是那韩元也认出了力奴?”

明夏去十柳草庐的时候,带的可就是力奴,既然力奴都能认出那黑衣人就是韩元,想必那韩元也能认出力奴,明夏对这点其实是不怀疑的,只不过李恪来的如此之快,她还是有些小小的惊奇,因此口中的话也下意识说了出来。

唉,看来这麻烦还真的就摊上她了……

明夏叹了一口气,她就是为了躲避麻烦才想速速将这字帖送到林府的,没想到李恪竟是旋风一样的快呢!

“杜家小娘子,在下一大早就来打扰,还望杜家娘子不要怪罪。”李恪仍然是那副光芒万丈的模样,不过自从明夏知道他的年纪,李恪的风华也登时在明夏眼里减半了……这还是个小正太呢,如斯俊美只能说是清水出芙蓉,尤其水灵灵,绝对中看不中用!

明夏看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只恨不得将这个少年吃下去,李恪一路骑马赶来,白皙的皮肤上隐隐透出些粉红的颜色,这模样真是太可口了。

心有杂念的明夏老脸一红,忙道:“不怪罪不怪罪,李家公子还请坐下说话。”

这边客套着,丫环们的茶水早端了上来,明夏作风不改,仍是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喝完一杯不尽兴,还将丫环又端上的热茶喝了个底朝天。

这是做啥啊……

李恪看得目瞪口呆,惊愕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明夏饮茶的动作,放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不过是望见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极品帅哥,眼神饱餐秀色下胃也饥渴了,喝个茶聊以充饥又有什么不对?

真是大惊小怪。

“不知李公子今天到访所为何事?”明夏虽然不在乎,但想到人家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便端正了形象开始咬文嚼字,誓要将淑女进行到底。

然而李恪却笑了笑,只是将一个锦盒拿了出来,示意身后的韩元将盒子呈给明夏。

尹贵接过韩元手中的盒子,奇怪地瞅了韩元一眼,对毫无异状的韩元很是惊奇。

力奴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啊……

明夏也瞥了那韩元一眼,确定他果真是嘛事儿没有,登时也满心的疑惑。

这丫难道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虽然当众拆客人的礼物并不礼貌,但现在这是啥时候?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明夏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向李恪笑了笑,就打开了盒子。

等看到盒中物,明夏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李恪这孩子真是心急啊,原来对这快雪时晴帖这般在意!

轻轻地合上盖子,明夏便向李恪道:“可否请公子进内堂一叙?”

李恪见明夏分明没有一点惊异的神色,登时对这个小姑娘也有几分佩服,原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聪明人,很好,他喜欢!“好。”李恪爽快地答应一声,便跟着明夏进了内堂。

所谓内堂,其实就是明夏的闺房,不过明夏不好意思说……

韩元被李恪留在了厅堂,尹贵也没跟来,明夏便亲自带着李恪大踏步进了自己的小院,在她心中,这还是个只有十几岁分明还叫她阿姨的小破孩,就是再光芒万丈也跟她不是一个等级的,连带的将这男女授受不亲也全部抛到了脑后。

跟个小屁孩有啥好避忌?

然而小屁孩心中却不这么想啊……经常被长安仕女追着跑的李恪,见明夏只是带他向内行去,心里竟有些隐隐的不高兴。

原来他竟看走了眼么?

虽然心下不快,可李恪毕竟是勾心斗角的皇室成员,神色皆掩饰的很好,直到明夏将他带到书房,他仍是那般微微笑的模样,没有一点改变。

“你坐。”明夏向来不喜繁文缛节,此刻也没有旁人在侧,她又是假装不知道李恪身份的,便将语言模式自动切换到了言简意赅档。

李恪一愣,有点不明白明夏的意思,直到看见明夏丢下自己开始找寻什么东西,一点也没有招呼他的意思,他才恍然大悟。

选了张椅子坐下,李恪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明夏的书房。

书房挺大,又阔朗又明亮,书架也挺大,只是上面的书还不是很满,书架前一张红木桌子,也没有什么镂刻花纹,桌上备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沓白纸一沓有字的纸,都用上等的青玉镇纸压着,一把简单的椅子,几盆适时的花卉,除此之外竟然再没别的了。

没有古董没有宝器没有古玩……偌大的书房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素……

力奴看过这书房,脑海中只闪过这么一个词。

再看看那个快人快语的杜家娘子,李恪突然来了浓厚的兴趣,这人不爱红妆不爱宝贝,竟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么?

明夏可不知李恪的脑海中一忽的功夫就闪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她找出快雪时晴帖,一把放到李恪身前的桌上,松了一口气道:“你要的是这个,你拿走吧。”

赶紧拿走,可别再找她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