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柏坐在云来阁二楼靠窗的座椅内,望着楼外青山连绵,山下碧水涟涟,秋水长天共一色,有些失神了。

身旁的喧嚣热闹都不复传进他的耳内,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情绪,让他觉得憋闷的很,全身都不舒服起来,好像得了病。

自己这是怎么了?

云柏很是费解。

然而他越是试图想个究竟出来,就会发现自己越是迷茫。

难道是因为,要离开?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就是一缕随意的风,从来没有对哪个地方特别留恋,之所以留在信都这么久,是因为遇见了小娘子。小娘子只手撑起家门,这等魄力这等坚毅,让他震惊,让他佩服,这才在她身边一留就是大半年,他的心思,只是想给这个坚强的小姑娘一些帮助,哪怕只是一声安慰、无声守护。

可是,现在小娘子不需要他了……

他是看着小娘子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先开始时她几乎一无所有,穷到没法,只好卖地,那一场风波他现在还能记起。之后小娘子接手了杜家酒馆,那么小的一个酒馆,在他看来根本就无利可图,然而小娘子愣是折腾出一番光景来,还将那般破旧的小店改造成了新颖引人的小雅居,小雅居的客似云来火爆异常,他也能记得。再然后呢,商家人来找小娘子合作了,青云作坊也开起来了,他还在青云作坊学了不少的本事呢,这是亲身感受,当然也历历在目。后来小雅居被易白那个混小子烧了,林天凡也被吴岑那个冷面御史弄进了大牢,小娘子心急啊……他犹记得,那些日子小娘子是如何东奔西走的,还有她那洋溢着微笑但却一直没停止过的瘦消脸颊,都让他看出了她的焦虑……小娘子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不爱说什么,实际什么事情她都记在心里,尤其是人家给她的恩惠,她就是九死也要报答人家。也就是那次,他为了小娘子答应了老爷子,要回家。

而如今,小娘子有了独步商行,那可是御赐的封号,虽然遭人觊觎,但不可否认这样的一家商行一定日进斗金,再说了,小娘子现在还有宋老头那个强大的后盾,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虽然小娘子依然烦恼,但那些家族里的事情已不足以威胁小娘子的生活,他相信小娘子也有能力处理好的。时至今日,小娘子依然是只手撑起家门,但她再也不是半年前的那个毫无身家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有资本有威望,他的存在,已经不能对她起很大的帮助了。

那便走吧。

虽然跟老爷子并没什么好说的,但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总要做起来,小娘子不是说过,人无信不立,还有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么?自己是个男子汉,总不好被小娘子一介女流比下去。

“公子?”站在云柏身旁的青衣少年见他一脸木然,禁不住小声地唤了他一句。

“恩,我知道了。”云柏一惊,转过脸来见那少年神情忐忑,隐隐还有些担心,忍不住歉意道:“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我这边办完了事,咱们就走。”

那青衣少年闻言大喜,道:“是,青衣谨遵公子的吩咐。”

云柏点点头,突然又道:“你还有没有盘缠?”这少年一路找到信都,虽说老爷子肯定给了他不少方便,但从长安远道而来,也着实辛苦。

“回公子,老爷叫青衣出门的时候,曾给够了盘缠,多谢公子关心。”青衣生的眉清目秀,年纪又小,但办事却极为老练灵活,今趟这差事,老爷子就是看中了他的天真无害又灵活机变,不会惹起云柏的反感,才放他来召回公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

青衣心中暗喜,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公子虽然已经答应了他,但依照老爷的说法,公子性情游移不羁,说不定会跑掉了也有可能……只有将公子真的带到老爷面前,他才算大功告成啊。

“那好,你先走吧,五天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到时候一起回长安。”云柏说完,突然有些不耐烦,便挥挥手将青衣打发了走。

青衣点点头,知道此时不宜多说,否则,啥变故只怕公子也能给他变出来,到时候他就等着哭吧。

老爷子的话果然不假啊,这召回公子……果然艰难。

青衣自顾自的去了,云柏却坐在云来阁发起呆来,从午后一直到夜色深沉日坠西山,他才丢下一块银子下了楼来。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走在街上,只见满是准备关门打烊的店铺小摊,转过街头,便能闻见一股股的香气,不知又是从谁家的饭桌上飘出,几个小儿在自家门前蹦蹦跳跳,唱着呢喃不清的儿歌……云柏突然发现,这信都的傍晚竟是如此可爱。

他真的有点不想离去了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云柏更加费解了,他以前帮小娘子打探消息传送东西,傍晚出门也是常有的,那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信都是如此温暖?

也许是之前的自己忙着小娘子交付的任务,所以来去匆匆没有心思注意吧?

云柏叹了一口气,暗道今天的自己可真是奇怪,怎么看见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偏偏自己不太好?

就是自己告别了娘亲离开云家时,也没有这般难过哩。

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呢?云柏苦笑一声,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几个,分别去林府赵府和商府看看,剩下的人分成四队,从咱们府里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往外找,特别留意那些拐角深巷之类的地方……”

直到进了杜府大门,云柏一眼看见明夏抱着胳膊站在廊下对着府里的家丁下命令,那般急切却又镇定的模样,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暖,小娘子是在派人寻他去么?

心头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喷薄而出,一下子就让云柏明白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就是那个让自己改变的源头啊……

“好了,时间紧迫,大家争取在宵禁之前回来,出发吧。”明夏刚说完,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准备出去找的人竟站在大门口,正透过众人与自己遥遥相望,顿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让她一连紧走几步来到云柏的身前,直到拽着了他的袖子,方惊喜地说道:“云柏?!你回来了?太好了!”

她担心死了。

云柏从没有这样一言不发就消失了大半天,从来没有!

往常只要她找,云柏必然会第一时间赶到,从没例外……云柏仿佛随时都会在她身边待命,随时都能找到,这样的必然让明夏没来由地生出些安全感来,仿佛自己的身边永远都有一个人在守护着的那种安全。

然而今天午后,她要出门竟发现云柏不在,那时她便觉出些不妙,但云柏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也许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明夏虽然心中异样但还没有大惊小怪,叫着力奴陪同自己去办事,然而等到她回来,却发现云柏仍然不在……

不详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明夏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出现了一些诸如杀人放火持刀抢劫的画面,自然而然地,她便会想到云柏遭遇不测的可能,这可能在日沉西山众人皆归之际,尤为真实凝重。

最后明夏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发动府里的人手,找云柏。

虽然云柏身手高强,但万一呢?

“还好还好,你回来了!”明夏一时间光顾着惊喜,却没看见云柏眼中一闪而逝的离愁。

“二娘,那这……”尹贵看看列队等在一旁的家丁,向明夏问到。

“都回吧,抱歉了。”明夏大手一挥,便继续拉着云柏问道:“你干嘛去了?也不说一声,叫人好担心。”

云柏望着明夏仰着脸,半嗔半责地望着他,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生了出来,让他觉得一阵莫名的欣喜,便笑着接口道:“我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了,小娘子你难道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实力是一回事,意外是另一回事,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怎么可以这么大胆?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有你哭的了!”

明夏说的理直气壮义愤填膺,云柏的心中却温暖好似春水流过,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是是,我错了,我知晓了,以后再不敢了。”

明夏抿着嘴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你也不是小孩子啦,以后出门要记得跟我说一声!”

明夏得意地说完,就见云柏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她心中一突,忙道:“怎么了?”

云柏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里分外清晰:“……我要走了。”

“走?去哪?”明夏一愣,周围好像突然安静起来,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惊慌和不解,急切地在夜里响起。

那一瞬间,云柏突然有种冲动,索性跟老爷子毁约吧,他不走了……但他想了一会儿,仍是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