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跟着月儿踏进老太太居住的小院,心中还有些微微的抵触。

老爷子老太太如今住的是杜府的正房,除了原来伺候的星儿月儿,明夏让如今的杜府大管家尹贵给老太太拨过去四个丫环,一切都照着最高的级别来,不过因为老太太还不惯,那四个丫环貌似还挺闲,明夏来这院子好几次,几乎没怎么看见那四个丫头的身影。

她也是个待人宽厚的,对于使唤下人没那么得心应手,因此也没有多问,毕竟这是自己祖母的事,她还是少插嘴的好。然而月儿一路上却跟明夏抱怨开了,什么那四个新来的丫环好吃懒做、不会伺候,还心高气傲背后嚼舌……总之就是一无是处百多缺点,让明夏听的疑惑不已,这府里新进的丫环都是她亲自看过的,都是挑的忠厚老实端庄正直之人,拨给老太太的还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自己也不会……那么没眼力吧?

“大小姐,你就不知道啊,这四个小蹄子也不服管束,老太太说的话,有时候她们也不听,我和星儿吩咐的事情她们就更不会理了,她们只听那大管家的话,有时候我都想,是不是管家娘子没有吩咐好她们,她们才敢这样放肆?”

等月儿激愤地说完,明夏才终于有了头绪,感情,这月儿是在诋毁小翠和尹贵啊?

没有想到,这程氏的手还伸的这样长……

明夏笑了一声,暗道这程氏倒也学聪明了,晓得什么是潜移默化慢慢侵蚀,只可惜这条路子方向不错方法却不行,试想她又怎么会去责怪小翠和尹贵那两个忠厚人呢?

更别说这回的丫环还都是她挑的呢,程氏这招,简直是弄巧成拙。

无视了月儿的唠唠叨叨,明夏也懒得跟她解释。她表示沉默,那月儿自然也就闭嘴,明夏现在可是家里的老大,月儿可不敢继续冒着被骂的危险替程氏做事,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谁掌握着经济基础,谁才是老大啊!

等进了老太太的屋子,明夏才发现了一点玄机。

原来是大伯母许氏来了。

怪不得明夏进门的时候见到门口有一辆陌生的马车呢,当时她只是奇怪也没细问,尹贵竟也没派人来告诉自己……

还以为是程氏学聪明了,眼下看来却是许氏给她支的招啊。

明夏收住心中微微的不满,暗道果然与尹贵小翠心生芥蒂了,她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能有谁在患难时还能那般对待自己一家啊?

贫富就是炼心石,很显然小翠和尹贵是能经受的住锻炼的那部分人。

“大伯母好。”与老太太见过礼,明夏又恭恭敬敬地向许氏问好,毕竟人家是长辈,表面的礼数她还是要做足的。

大夫人许慧冷淡的面上也现出些笑容来,她望着明夏和善道:“二娘好。”

什么?明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许氏也实在太那个……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啊!

出乎明夏的意料,老太太这回叫她来,却不是为了什么是非,闲话半天,明夏才弄懂老太太的意思,感情这程氏是看见在杜府安家无望,所以又想出了这个办法?

“二娘啊,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老太太见明夏沉吟不语,便开口问道。

“祖母,我觉得这个可以。”明夏说出口来才觉得很怪异,失笑一声忙道:“既然二伯伯要借钱做生意,身为晚辈自然该大力支持。”

一见明夏同意,老太太的脸上便笑出一朵花来,可惜程氏现在没露面,否则不知道又要如何窃喜。

唉,出点血,打发一个麻烦,也算财尽其用了。

“我就说嘛,二娘你是孙儿辈里最有出息最懂事的孩子,这等兴旺家族的事情,你必然不会拒绝的,看我一说就成了,这下子省了你爷爷的口舌了……”

听着老太太高兴地念叨,明夏突然一阵心凉,就连老爷子也在算计着让她出钱么?

在明夏心里,杜二狗还算是比较讲理的一个人,之前程氏搬弄是非,明夏只要跟杜二狗说清楚了,那便不会有事,没想到他今次竟也有这种昏聩的想法……果然是父母之为子,连公平二字都可以不要了。

不过这样也好,老爷子老太太既然有心要她出血,那么即使今天不答应,他日老爷子自会去向杜礼施压,杜礼是个孝顺的,也必然会劝自己……这些烦心事,她还是早点杜绝了好,免得杜礼再去为难。

想到这里,明夏思量一番,索性向许氏道:“之前大伯父曾经对明夏说过,想让大哥也进作坊管点事情,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只可惜后来青云作坊停业,虽然现在再开了,但终究不是我在主事,那里的人手安排我也说不上话,这样吧,大伯母,我拿出一些本钱来,一分做二,让大伯二伯都可以做个买卖,如何?”

许氏一听,白给钱的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一向刻薄冷淡的许氏,今次也向明夏展开了最为慈祥的笑容,道:“好,那么……多谢二娘。”不过顿了顿,她又道:“二娘,你大伯听人说你现在是独步商行的老板了,那么,能不能让你大哥先跟着你历练一下,他毕竟是见得少,没经验,就是开了作坊铺子,只怕也是赔本……倘若你能叫你大哥在作坊学点本事,那么这本钱就是不给也行。”

许氏的心机毕竟还深一些,虽然明夏是独步商行老板的事情十分保密,但程氏老太太俱都住在杜府不少日子,丫环们知道些什么也是在所难免,再说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了的,毕竟是一家人,明夏索性也没叫尹贵去封这些丫环的口,所以许氏一来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虽然心胸狭隘,但见识比程氏还要远一分,一想到是皇帝御赐的,她的心里便起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一定要将儿子安排进这个商行去,跟皇家沾边的,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明夏冷笑一声,却道:“大伯母,只怕这事不能如愿。这独步商行虽说是属在我的名下,但这商行的成员却都是一方巨贾,大哥又从未见过这场面,便是出了什么差错,又有谁能承担?”搞不好了就是家破人亡的大祸患,明夏尚且不敢轻忽,又怎么会叫一个向来不懂这些事情的大堂哥来插手?

一听明夏拒绝的坚决,许氏便沉下脸来,望着老太太的目光充满了祈求,老人家一见,忙道:“二娘啊,你大哥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长房长孙,你该好好教教你大哥,日后这杜家才能兴旺起来,你出了门子也好有个倚仗啊……”

许氏点头称是,明夏却笑道:“祖母,非是孙女藏私,实在是独步商行关乎重大,倘若稍有闪失,那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孙女也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的人着想啊!”

老太太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歉意地望了望许氏,意思是她已尽力了,这事看来是不成了。

许氏却仍是沉着脸不高兴,明夏也不管她,她爱给谁脸色就给谁脸色,反正她现在是不受着她了。

从院里出来,明夏便见小翠跟着一个小丫环正在外面等她,一见她出来,忙上前道:“二娘,大夫人来了。”

天色将晚,信都的早晚秋意颇浓,可小翠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摸着小翠冰凉的手,明夏突然责道:“翠姨,你怎么出来也不加件衣裳?早晚天凉,这样可是要生病的。”说完向小翠身后的小丫头道:“你去姨太太屋里,给姨太太拿件厚衣裳,送到我的院子里去。”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去了,明夏才挽着小翠的胳膊道:“翠姨,我有事找你商量。大夫人我方才已经见过了。”

“二娘有什么事?”小翠心里一阵温暖,虽说明夏将她们一家的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也升了尹贵为大管家,还将打理内院的事情全给了她做,但府里跟着老太太老爷子来的下人却一点也不服管束,甚至口出恶言,她和尹贵一直都将这埋在心里,只怕给明夏添烦恼,然而,心里不苦确是假的。

但二娘竟然如此疼惜她一家,吃这点子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翠姨,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懒得在家里这些琐事上浪费精力,爱将事情都托付给你和尹叔,你们这阵子辛苦了!”明夏说的是实情,其实她是一个诸事不关心的闲人,迫于无奈才担起家里的大任,如今手里有了钱,她也乐得逍遥,便将家里诸多小事全都托给了尹贵,连账本也不看了。尹贵是靠得住的,她的确放心,但她省了心,尹贵和小翠却劳累了不少啊。

采买下人,调教,教规矩,之后再一一分派到各院之中,还要监督这些丫环仆从安分守己恪尽职责……小翠这些日子也见瘦了,可不是叫这些事情给忙的?

尹贵的任务更大,府里需要的东西,钱粮,物色合适的小管事,还要时不时地听明夏差遣去办理各种事务……除了这些,二人还要应付闲言碎语,听老爷子老太太以及程氏的无理取闹,端是辛苦的很呢。

这些事情,明夏都知道,所以她才如此感激这两人,非是亲近,谁肯这般尽心尽力呢?

然而小翠却一阵心惊,二娘突然说出感激的话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小翠也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有什么话直接写在脸上,明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只好住了口,改换了话题道:“翠姨,我方才答应给大伯二伯一笔钱,然后叫他们都去自己创业,不要再赖着我了……你回去跟尹叔说一下,让他抽空再去相看一个大点的院子,要比咱们现在这个还好的,不拘贵贱买了下来,然后好好收拾一下,让大伯二伯四叔都能住进去,到时候咱也好叫老爷子和老太太搬过去,两位老人家喜欢热闹,那边人多,他们必定愿意。”

小翠却奇怪道:“二娘,这老人住在咱们府里,不是能显出老爷和夫人的孝顺么?你怎么还要买府邸,咱们这个府不够大么?”

明夏却无奈道:“翠姨,那点子名声我不稀罕,花钱也无所谓,只要能少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倘若一辈子都这么供奉着两位老人,还不知道那两个伯母能搬出多少是非来呢。

小翠一听,也同意道:“说的是,那样一来,咱们府里可清净多了。”

“可不是么。”明夏赞同地点点头,有些肉痛地道:“虽然这要花去不少银子,不过为了图个清净,这银子也花的值。翠姨,这事你回去就跟尹叔说,一定要快,我一会儿去算算账,看看还能支出多少闲散银子来。”

小翠应了,明夏便又同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商量了一回府里的事务,等那小丫环拿了厚衣裳来,明夏才让小翠去了。

这边小翠刚走,明夏的账本还没掀开,便有人通报,说是青云作坊的管事齐敏来了。

齐敏是来对账的,虽说明夏现在已经不在青云作坊管事,但商家却仍是叫齐敏每月来跟明夏会账,该分的红利也尽都分了来。

明夏草草地看过账册,便向齐敏笑道:“这些东西我看不看也无所谓,齐管事,你以后大可不必再送过来了。”

齐敏一惊道:“这可怎么行,青云作坊本就是小娘子你的心血,我们商家又岂能见利忘义?”

明夏笑了一声,道:“齐管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看到了,如今我还有独步商行那里要忙,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再说了,齐管事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听明夏如此说,齐敏想了想方道:“不过这规矩却是不好改,倘若小娘子嫌麻烦,就还让云柏跟着我管理青云作坊吧?”

“这?”明夏沉吟了一会儿,心下却有些不愿意。

她现在,舍不得将云柏放出去了呢。

跟在她身边的人,除了尹贵办事最为稳重外,便是云柏最周全了,再来就是小雅居原来的小管事陈震,之后才是易白,力奴最为木讷,还要排在易白之后。

这些人里,跟明夏最熟的就是云柏了。

尹贵要忙府里的事情,但凡出门,明夏俱是叫云柏随行,有他在身边,明夏便会很省心也很安全。

“齐管事,这个事情我还要征求一下云柏的意见,以后再说吧。”

齐敏见状也不勉强,等跟明夏对过了帐,他才道:“这月小娘子该得的红利是一千四百五十两银子,赶明我叫人送过来。”

明夏道了声好,又要留齐敏吃了酒再走,齐敏却不肯,见他去意已定,明夏也不再留。

送走了齐敏,天色也黑了,丫环进来点上灯,又说老太太那边传饭呢,明夏便道:“老爷和夫人过去了么?”

“我进来时,见老太太院里的星儿姐姐已经去老爷夫人的院子了。”见明夏有些疲累,丫环便先从外间炉子上温着的水壶里倒了一杯热茶水捧了过来。

“恩,”明夏点了点头,接过茶杯,突然向那丫环道:“你今年几岁了?”

这个丫环叫怡儿,是明夏专门挑出来留给自己的,看中的就是她的细心稳重,不过才几天,明夏便发现自己的选择果然没有错,这个丫环太对自己的口味了!她很懂事,很机灵,也很能看清明夏的需求,最要紧的是,这个女孩子还很正直。

“回大小姐,奴婢今年十四岁了。”怡儿受宠若惊,自她进来这府里,便整日见明夏忙忙碌碌,不是在处理事情,就是在书房写写画画,何曾这样亲近地问过她话呢?

“哦,那跟我差不多大啊!”明夏点点头,又道:“怡儿,你爹娘呢?”

没想到明夏话一出口,怡儿便立刻红了眼圈,“回大小姐,怡儿的爹娘刚刚去世。”

“去世?怎么回事?”

然而怡儿却不答话,只是低着头掉起眼泪来,显然是很伤心。

又是一个苦命人啊……明夏便忙道:“好了好了,怡儿,我不问就是了,”其实她是想看看这个小姑娘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的,如今……还是算了。

怡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忙擦起眼泪,想起人牙子曾说过的话,知道自己不是在自己家里了,再也不能任性胡为,便强压了悲意,有些忐忑地望着明夏。

明夏没辙,只得道:“好了,咱们去老太太那边吃饭吧,你也去穿厚点,我等你。”

等明夏到了老太太在的院子,杜礼卢氏,大伯二伯,许氏程氏早都到了,三娘小郎还有明玉一些人,也都在等她。

明夏忙上前去给祖父祖母问好,之后又一一跟长辈们见过礼才坐了下来,饭毕,她便将自己给杜忠杜孝一份本钱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杜二狗和老太太自然高兴,就连杜孝和程氏也面有喜色,只有许氏不咸不淡,看得明夏颇为恼火,她正要说点什么,便看见杜礼和卢氏齐齐使眼色,只好将怒气压在心底,算了,咱不跟这厮一般见识。

因为答应了要给两个伯父本钱,明夏晚间便简略地问了三娘和小郎恬妞的功课,完事之后早早回房,点起油灯,细细算账。

虽然她现在手里还有好几十万两银子,但那毕竟那还不属于她,这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宋老头的,只是宋老头离开信都前往长安时说了,自家干女儿不必见外,让她手里周转开时再将钱付清。

可这毕竟不是属于自己的钱呀,明夏打算将这些货物所得之利的九成都给了宋老头,自己留下一成,这也是难得的大馅饼了!

如今独步商行新近开业,明夏往这里投入的资金就有所得钱财的百分之八十,除去了四十万两,她现在的手里,其实一点都不宽裕。

再加上购买府邸,府中开销,还有明夏为了买清净而要花的银子……略略一算,其实她现在已经是负资产阶级了!

虽然生活水平提高了,居住环境改善了,财大也气粗了,但一番合计,明夏才发现她竟然还是身无分文。

好穷!

不行,要赚钱啊要赚钱,一定要继续赚钱!

赚钱,是咱人生中永远的奋斗目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