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闵媛竟把左庆之提成了大管事?”明夏惊奇地望着云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闵媛还真是不拘一格啊,左庆之甚至都不是闵家的人,只是随着闵媛行走过几趟岭南罢了,她竟敢这般信任!

“是,”云柏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见明夏很是惊奇,便道:“其实我觉得左大哥做管事的就挺好啊,他又有经验,待人又好,还是个正直豪爽之辈,怎么也比她那个二叔强!”

“这倒是……”明夏应了一句,叹了一口气,道:“闵媛估计没想到是自己的二叔算计她吧,我看她回来之后精神委顿,很是沮丧,估计受的打击也不小。”

然而云柏却哼了一声,道:“她那个二叔完全是自找的,这样的人连同情都不配!”

“话也不能这么说,”明夏笑道:“这个时代的尊卑关系就是这样,庶出就没有人权没有一切,他心里不自在也是可以理解的,其实,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人,都是一样的血统,唉,真是不明白这个朝代!”

明夏长叹一声,落在云柏耳中却如一声闷雷,什么“这个朝代”……难道小娘子还见过别的朝代吗?

见云柏一副疑云重重的模样,明夏也觉出自己说漏了嘴,忙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个朝代的制度真不好,什么家世出身尊卑嫡庶的,其实人和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唉,这样刻意地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也怨不得人家闵昆心中不满了。”

觉出了明夏的掩饰,云柏笑了一声,便接口道:“那也不然,人命天定,自己不满意,可以靠双手去博取,用这种阴谋手段害人性命,不仅胜之不武,也实在阴损至极,多行不义必自毙,那闵昆自是活该!”想他也是一介庶出,亲母更是受尽折辱,他也没学的闵昆那样心理扭曲,净想着害人啊!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何必给自己找借口?

明夏一笑,道:“也对,那闵昆也是个心术不正的,否则白手起家,就凭他的本事,几年下来也未必不是一方巨富,老是想着不劳而获,想着谋夺别人的东西,终究要食恶果的,哈,的确,云柏你说的不错!”

被明夏这么一夸,云柏便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脑袋,道:“小娘子,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嗯,”明夏也不纠缠,她点点头,望着云柏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他衣襟上满是泥土,一身赶路的风尘,便站起身道:“云柏,我差点忘了,那天你抱着大乌时弄脏的衣服,我给你洗干净了,现在正好换洗,我去把干净的拿来,一会儿你自己换了,把身上的脱下来自己去洗。”

云柏浑然不觉自己的衣服脏了,赶路嘛,沾些风尘也是难免的,还洗什么呀?本来就不脏吗!云柏正想抗议,便见明夏未卜先知一般恐吓道:“叫你洗你就洗,别废话!”

“哦,”云柏讷讷地应了一声,心中真是郁闷啊,这女人就是麻烦,都这么干净了还嫌脏……

将洗干净的衣服扔给云柏,明夏便道:“快去快去,不要杵在这里了!你和闵媛刚刚回来,咱们肯定还要在此地休整个一天半天,足够你洗衣裳了,快去吧,那边有条小河。”明夏向屋后一指,便催着云柏去换衣裳。

虽说原来跟闵媛商量的是原地留守,但在一个荒芜人家又无险可守的空地上守着八大箱子的财物,毕竟还是不方便,而且十分危险!明夏和宋老头便商量着在原地留了记号,然后带着马车向前又行了一段,赶上了一处驿馆,这才住了下来,安心地等待闵媛回来。

打发了云柏,明夏又抬脚走进了闵媛暂住的房间,这驿馆毕竟是朝廷所设,地方虽小但设备齐全,房间也不少,闵媛来了之后,驿丞便单独拨了一间房子给她住,正巧在入门后的西厢,明夏和宋老头近水楼台先得月,分别住着驿馆最好的北屋,力奴和易白合住了一间东厢,那些闵家的护卫则在后院,小小的一队人,堪堪将这个小驿馆住满。

明夏进去的时候,正看见驿丞从里面走了出来,闵媛也跟在一边,口中还道:“驿丞大人走好。”

驿丞忙道:“闵公子请留步,请回请回。”看见明夏,他也顺手抱了抱拳,随意的模样,跟方才的恭谨截然不同。

明夏也不在意,这些日子她早跟这驿馆中的人混熟了,虽然那驿丞只当她是个管事的小子,但那有什么要紧,她本就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光蛋,也怪不得人家轻看,于是明夏也随意地一抱拳,压低了嗓子粗声道:“原来是驿丞大人,驿丞大人慢走。”

待那驿丞离去,明夏才恢复了声音道:“闵小姐,驿丞大人没什么事情吩咐吧?”

闵媛撇了撇嘴角道:“他能有什么事情吩咐,一个从九品下的驿丞……”不过是来巴结自己的,还哪里敢吩咐?

望着闵媛不屑的模样,明夏也不好说什么,人家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即使家里出了变故,也仍是身份尊崇,自然对这些对底层的芝麻小官看不上眼。闵家商行声名在外,驿丞对人家毕恭毕敬也不为过,明夏便将这事抛在一旁,望着闵媛憔悴的玉容道:“闵小姐一路辛苦了,现在秋寒露重,还应保重身体才是。”

闵媛凄然一笑,有些清冷地道:“多谢杜小姐关心。”顿了遁她又开口道:“我家二叔的事,想必杜小姐也有所耳闻了?”

“呃……这个,”明夏很想说不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闵媛不一定乐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家事,但……她知道了呀,谁让她当初瞎操心,只怕闵媛路上出了危险,还特地叫了最信任的云柏去跟着闵媛呢?早知道内奸就是闵昆,她就不让云柏去啦。

不过即使云柏不去,想必闵媛也会告诉她的,毕竟这“内奸”要杀的可不只是闵媛和闵家护卫,明夏作为受害人,也有知情权不是吗?

“唉,”闵媛叹了一口气,向明夏歉意道:“说起来都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

“嗨,”明夏笑笑,道:“这有什么,出门遇到些危险都是在所难免的,意外罢了,闵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闵媛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就此事再深入讨论了,反正事情明夏也都知晓,她也不需再复述,再者,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每每想起来,都是一种痛,她宁愿将这事埋在心底,再也不要想。

然而,二叔现在就在她旁边的屋子里,又叫她怎么能不要想?

回家之后,也不知爹爹会怎么样啊……

“那么,明天启程,可好?”早点回去,也好早点将二叔的事情了结。闵媛叹了一口气,她真的不想看见二叔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啊……

明夏自然没意见,她在这个小驿馆都住了好几天了,早待得十分不耐烦,闵媛的提议正合她意,便爽快应道:“好,没问题,那么我现在就去叫人打点一下,明早启程。”

闵媛点点头,明夏见她也没什么精神,便告辞离去了,这种事情,还是要她自己承担的,别人想帮也帮不了她。

闵家商行的根据地不在信都,而在京城,当初左庆之跟明夏也是趁着闵家商队行到信都附近时半路加入的,因此,没过几日,明夏和闵媛便要分道扬镳了。

“杜小姐,他日有暇来长安,媛媛定当扫径以待,还望杜小姐千万记得。”闵媛仍是一身男装,接连的赶路和闵昆的打击,已经使得这个英姿飒爽的美女消瘦起来,与明夏初见她时相比,少了一分锐气,多了一些沉稳,人都是在打击中成长的,果然不错。

明夏站在路旁,抱了抱拳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公子不要闭门不见才好……”说完哈哈笑了两声,意气风发道:“好了,就此一别,媛媛一路,千万小心!”明夏的意思,其实是怕那闵昆来个越狱,到时候闵媛一个弱女子可就抵挡不住了,虽然她想的有点远,但闵昆之于闵媛来说,无异于一枚不定时的炸弹,先前的路上她一直都暗暗警惕,生怕闵昆再翻出什么浪花来,如今她走了,闵媛心力交瘁之下再放松了警惕,那可就……

听说了明夏的话外之音,闵媛心中一阵温暖,道:“你放心,我会多加注意的!保重。”

“保重。”

一声保重道完,闵媛便跨马扬鞭,手上一挥,马儿便疾驰而去,望着闵媛一行人飞快地远去,明夏也跨上马,向云柏宋老头道:“咱们走吧。”

易白手伤了,赶车的变成了备用的力奴,力奴最近话更少了,明夏有时候甚至在想,力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他的眼神总是像诗人一样充满了浓浓的忧伤……

明夏望着低头赶路的力奴一眼,暗道等回了信都,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跟力奴谈谈。

虽说明夏决定要跟力奴好好谈谈,但一回到信都,她就被海量的琐事给淹没了,走路都是用飘的,哪里有时间坐下来跟个少言寡语的力奴细细谈心呢,这档子事,看来只得等闲下来再说了。

一回到林府,苏氏和林天凡都很高兴,林飞秀小郎三娘更是围着她团团转,还好明夏早在回来的路上就买好了礼物,一一分发给一群小孩子,这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再没空烦她了。

看到恬妞没有跟在三娘和小郎的身后,明夏便奇道:“恬妞怎么没来?”

“尹叔说让她在屋里学女红,不让她出来玩。”这事在三娘的心里憋了很久了,她就等着阿姐回来之后跟她说,然后让阿姐将恬妞救出来呢!尹叔真是太狠心了,竟然不让恬妞出来玩!

“嗯,这事我知道了。”明夏点了点头,心道一会儿还得去找尹叔好好说说,他的阶级观念怎么那么重?只怕这回是见三娘和小郎总是和林飞秀在一起,他怕林飞秀嫌弃恬妞,便索性不让恬妞出来玩吧。

真是愚蠢的忠仆念头啊……

唉,但这话她怎么能说的出来?人家效忠的可是杜家呢。

明夏叹了口气,算了,先将恬妞弄出来再说。

打发完了小孩子,明夏才将宋老头请了出来,苏氏和林天凡见是明夏的朋友,便对宋老头很是客气,宋老头又是豪爽之人,不一会儿便跟林天凡熟识起来,二人倒是相谈甚欢,等到明夏拉着宋老头去见杜礼的时候,宋老头还依依不舍呢。

“我说老前辈啊,你不是跟我爹是故交吗?怎么还拉着我姑丈说个没完,我姑丈可是信都刺史,时间很宝贵的呢!”

明夏跟宋老头早熟的很了,这话完全是玩笑的性质,那宋老头也不恼,他哈哈大笑道:“难得碰上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妙人,不趁机结交怎么行?我告诉你啊干女儿,这与人交际可是一门大学问,你别看你自己挺会说话,其实你这个性子不行!面子又薄心气又高,看到不顺眼的就不屑于结交,你这样是不成的。生意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大家可以互相利用,那么就可以结为同盟,这样才是长久立足的办法,否则你看见什么人不顺自己的眼,就理都不理睬人家,那么与这个人相关联的关系网你也就拿不到手了,那可真是亏大了,这商场上讲究的就是个交情……”

明夏听得直瞪眼,这些日子以来,宋老头见着时机便会对她灌输生意经,简直无孔不入见缝插针,而且一说起来,往往滔滔不绝唾沫横飞旷日持久十分难捱……明夏对这生意经的恐怖程度,不亚于一颗原子弹悬在头顶……

好不容易来到杜礼和卢氏居住的小院,明夏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硬着头皮听宋老头念叨啦!

果然,宋老头一见杜礼便将明夏抛在了脑后,二人把臂畅谈,那个兴奋啊……看的出来,二人真的是极相合的知交呢。

将宋老头留在杜礼的房间,明夏便拉着卢氏来到书房,卢氏更是拉着明夏上上下下的看,眼中泪水涟涟,一边看一边心疼地哽咽道:“瘦了瘦了,二娘你瘦了,你吃苦了……”

“娘啊,我哪里有瘦?你看看我,只是黑了一些而已嘛,黑是健康的肤色,不要紧啊!”明夏心中感动,鼻中一酸,眼前竟也有些模糊。

卢氏却不同意道:“怎么会没关系,女孩子不能太黑的!你姑母那里有上好的妆粉,以后你出门就擦一些,免得让人看出来了。”

“啊?”明夏大惊失色,她才不要擦那什么粉,那都是铅啊,重金属元素,说不定会中毒的中毒的!更何况,她现在的脸色完全是非常健康非常漂亮的小麦色,虽说是黑了一点,可是贵在自然,她才不要擦那些毁坏皮肤的妆粉啊!

被这事一惊,明夏的那点恻然都被惊没了,她双手摇得像蒲扇,忙不迭地道:“娘啊,天然美才是真的美,你女儿完全遗传了她娘亲的美貌,完全不必再用什么东西妆点了,娘啊,你要对你的容貌有信心!”

卢氏被明夏说得一愣,旋即带着泪笑道:“就你会说!好啦,娘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俗物,不过以后你总是难免要用,女儿家,该学的还是要学会的。”

“行啦我知道啦,娘啊,我才多小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明夏一头黑线,这个卢氏,自从苏氏跟她提亲之后,她说话便总是怪怪的,难道自己真的到了女大不中留的年岁了?

不可能啊!

唉,又忘记了,这大唐朝,十四五岁就是嫁人的年纪呢!

哼,她才不要嫁!

明夏赌气似的跟自己说了一句,见卢氏又有发作的兆头,忙道:“娘啊,我给你带东西回来了,你先看看!”说完便赶忙拿出自己给卢氏置办的首饰,什么钗环步摇金耳坠,玉佩玉镯珠链子,应有尽有,一些是明夏从那三箱子财物里取出来的,还有一些是她沿途看见好看顺手买下的。

卢氏毕竟是个女人,看到这些东西简直是两眼放光爱不释手,明夏也笑呵呵地在一旁看,又亲手帮卢氏戴上,看着卢氏扭扭捏捏的害羞模样,明夏一边赞不绝口一边心中幸福。

“啊,对啦,我给姑母也备了一份呢,还有姑丈和表哥的,娘亲,我现在就去拿给姑母吧。”明夏见卢氏一副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的模样,便想留给她点私人空间,叫她好好高兴去吧。

卢氏笑着点点道:“那是应该的,你姑母待咱们不薄,你快去吧,你爹爹有客,我就暂不去了。”

“好,”明夏说完,便拿出自己给苏氏预备的首饰,还有给林天凡备好的玉砚和一个白玉镇纸,便去了苏氏的沁芳居。

苏氏果然很高兴,那欣喜的模样跟卢氏毫无二致,女人啊,果然还是一样的……明夏一见,便没有在沁芳居多做停留,只跟苏氏说了几句,便以不打扰苏氏为由先退了出来。

唉,还有一个人的礼物没有送出去呢。

明夏叹了一口气,拿出给林天凡预备好的礼物,又酝酿了一腔慷慨就义的勇敢,便缓缓地向修远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