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饷曹出事了,想请你帮帮忙”,江轩见到万素飞,汗也顾不得擦,第一句话是这样,接下来则更有点语无伦次,“前几天,我没在,刑部突然来人把人抓走了,说是私吞饷银。他跟我这么久了,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就是因为信不过别人,才把他调过来坐这个缺的。”

“慢慢说”,素飞知道他这样突然来访,必然是有正事,忙也拜别了韩笑,与江一同出去。

黄饷曹她是见过的,五短身材,面貌老实的一个人,以前在吴国就是江轩的饷曹,主管后勤中的军饷放一项,江北之战后随大军归降。

作为降卒,地位通常会比本国的士兵还低一些,遑论坐到许多人垂涎的肥缺。然而江轩归顺之后,特地寻访这位黄饷曹下落,并向周荣倾力推荐,称其周密踏实,忠厚可靠,此人因而得以继续做他的老本行,负责禁军一到三营月饷的具体事宜。

后勤的事情万素飞并不是很熟,但江轩既然如此信任他,应该不会有错吧。

想到这里,她忙开口安慰,“你别担心,怕是有人眼馋他那位子,故意诬陷的。可这个也要会审,哪是一句贪污了就贪污了,你可去过刑部?”

“怎么没去!”,江轩急道,“刑部推官今儿跟我说他招认了!我不信,说要亲自问,他们又不给我见人,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刑讯。”

刑部推官?万素飞脑子里反应一下,才映像出是那个绯袍短须的刘斐,曾经与人争辩要不要处罚抢夺粮仓的灾民的。

同朝为官,刘斐那人的性格她有所了解。个性坚决,处事公正,审理案件重事实讲证据,是很有能力的一个刑部官吏,不过其崇尚韩非,有时有些过于苛刻偏执。

她想着这些,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怪道,“这事情我当然信你,可你这样急忙忙地来找我又有何用?我跟哪个部门也八杆子打不着,能帮上你什么?”

“我知道,我就想见人一面,亲自问问清楚”,江轩一脸恳求,“我也知道你没法儿直接说上话,可除了你,你让我找谁去?”

万素飞微微一怔,因为替他感到一丝酸楚。

事情到了刑部后,按制度说,外人是不能见到犯人的,以防串供翻供。

不过,实际上制度与现实大多有些差异,如果有级别相当的同僚或是朋友什么的相求,刑部往往也会卖个小小人情。

但是江轩呢?相信他也曾有知己良朋、慈母娇妻,但早已不是恩断义绝,便是灰飞烟灭,现在,他只有孤零零一个人,浮萍一样飘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又哪来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能够求人开绿灯的。

想来他这样的处境,也有她一份力气在里面,她不由有点内疚,努力想了想后,建议道,“为什么不找李匡,他是兵部尚书,管管这事应该的,又是一品大员,刑部想必也要通融一下。”

江轩回了一个苦笑,“看来我那事还没尽人皆知啊。”

万素飞掩口“呀”了一声,其实这些天她养伤无聊,可以算听足了八卦,刚才一下子竟没想起来。

可能是看到皇上对江轩的器重,或者是因为江的年龄相貌、人品才能也还得当,前一阵子,李匡提出想把女儿嫁给他,但被江轩以母亲孝丧未满,不好让人家空等二年耽误青春为由婉拒了。这一下子可了不得,李家上下都在骂他不识抬举。

万素飞忙嘿嘿傻笑两声,将那尴尬铺过去,脑中再仔细想,好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能帮上的人了,于是点头,“我明天去试试,就算见不到人,也尽量帮你打探些消息出来,你放心好了。”

她此时还万万想不到,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案子,会成为震动天下的大事的开端……

“哟嗬,在下这几天是犯了什么

光是叛将,连太监也找来了”,刘斐对来访的万素飞是这样的。

“刘推官,这是怎么说话呢!”,与万素飞同来的刑部侍郎冯平开口喝道。说实话他是那种能力平平而圆滑世故的老官油子,周荣颇不喜他,因为是先帝的老臣,加上人脉关系这些东西在,并没有拿掉就是了。不过此时也多亏他的圆滑,万素飞这样跟刑部毫无关系的人才能有机会见到主审的推官。

趁刘斐微微沉默的片刻,万素飞跟上去,没回应那句充满讥讽的话,而是恭敬地见了礼,表达了想要见在押的饷曹一面的想法。

“这不行,按大周制律,在押犯人,除直系至亲能在刑前获准探视一面外,无关人等,一律不准见面,以防图谋串供。这个她一个宫里的人不知道,您冯大人还能不知道么?”,刘斐的回答丝毫不给在场的上司什么面子。

冯平被这句话噎了个半死,也亏他涵养好,又知道刘斐现在正受上头重视,才没有作。

万素飞看拒绝得干脆,又有求于人,也只好退一步,赔笑道,“我是原不知这条律例的,大人不要见怪,只是听说黄饷曹为人老实忠厚,做这职位多年,从来没出过中饱私囊的事情,故此想到中间是否有什么隐情,才来问一下的。”

“你相信人?”看她软和,刘斐态度也不那么强硬,只是嘴边挂起一丝讥诮,“在下只相信证据。”

万素飞心里叹口气,跟这荀子韩非的信徒,持性恶论的,沟通难矣,面上却还是笑道,“那方便让在下看一下大人所说的证据么?”

“请便”,刘斐一脸自信,抛出几本卷宗,“看好了,上头画押都齐整干净,不颤不抖,可不是刑讯出来的。”

万素飞翻翻卷宗,里面有口供、账册、旁证的证词,都分类编好,用线装订,第一印象给人十分严谨,不由也暗赞了下刘斐确实是有能力的官吏。

翻下去,她大概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最简单的,用实例来讲,城北禁军一营,二千兵士,每月拨款饷银二百两,每名士兵可得饷钱一百文。但是近几个月来,通过饷曹这一环节,到士兵手中只有九十文、八十文乃至最后下降到六十文,那中间的差额呢?不用说就是饷曹私吞了。因此有人举报,刑部立案调查的。

她初时还怀疑因为饷曹的位置是肥缺,有人故意诬陷,想要取而代之,但仔细看来,户部账册的拓印历历在目,每月拨给饷曹的银两丝毫不少;而人证证词也很严密,大量士兵证明上个月只得到六十文的饷钱,按说找一两个人作假容易,这样大批的却就难了;最后嫌犯本人也未多做申辩,按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手印画了押。

“怎么样,有问题么?”刘斐略带讽喻的声音响起,拉回她的思绪。

万素飞讪讪把卷宗放回案上,承认她找不出什么不对来。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咚咚鼓声,片刻,一个衙役进来,四下行了礼,便向刘斐禀报道,“大人,外头有户人家击鼓鸣冤,道是请和尚来家做法事,反**了他家女儿,正哭闹着。”

“这案子不是前天才审的么,当时几方都服膺判决,并无异议,怎的今日又来击鼓”,刘斐怪道。

“不是,大人,这是另一家”,衙役简短答道。

“现在这些出家人,是越来越混账了!”,刘斐噌一下站起来,将卷宗啪地往桌上一摔。

借着这突然而来的公事万素飞拱手告辞,避免了被逐客的尴尬,可当她离开刘府,心中却迷茫起来,饷曹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另有隐情,还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又要如何跟对她满怀希望的江轩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