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素飞醒来时,床头站了一堆人,为的是皇上,吓得她连忙翻身下地,口称万死。

早有两个小太监上来扶住,另一个便展开黄绸开始宣旨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万氏忠义智勇,保皇嗣于水火……特册为三品婕……

“皇上且慢!”万素飞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两个宫奴,向前叩打断道。

“怎么,难道你想抗旨不成?”周荣眯起眼睛着看她,半开玩笑半作真地说。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并无寸功,怎敢受此厚赐?”万素飞说着,感到半个脸面好像被什么紧紧扯着,随着开口闭口,火辣辣地疼痛,想起火场中寻躲避处时,曾被条断梁扫了一下,一时没有镜子,不知伤得如何,但估计就轻不了。

“没有你,朕的爱子只怕性命难保,怎么能说无功呢?”周荣笑笑,以为她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也不甚在意,只要别太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多要点就多要点吧。

“就算那不是殿下,而是民家孩子,奴婢相信,凡有恻隐之心者,都不会见死不救,而皇上现在要是赏赐奴婢,则是损害了天下人心的纯朴,所以这个赏,奴婢是万万受不得的。”

周荣一愣,没想到这丫头说出这番话来,听着有点像诡辩,可因为意外,一时竟没了答词。

“再者,奴婢虽然浅薄,也听说妇有四德:德、言、容、工”,万素飞继续强忍着疼痛说道,“奴婢本来貌陋,如今更遭火伤,如蒙皇上不弃,依旧做个粗使宫女,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怎敢觊觎那天下女子楷模之位。”

“不妨,烫伤是皮肉伤,朕也遭过,两个月便好利索了”,周荣笑道,“你未伤时样貌,朕是见了的,今日又知德行如此,现在,朕只怕三品婕妤委屈了你呢。”

此言一出,身后的太监宫嫔皆微微震动,有熟识的,默默交换一下眼色,婕妤之上,可就是二品的九嫔,接近后宫权力中央的地方,看来这后宫的风水,又要转动了。

万素飞面向这些人,能看见他们的表情,心中暗笑,后宫是会动荡,但大概不是你们预期的那样。

“皇上隆恩浩荡,奴婢再拒不恭”,于是她叩道,“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奴婢昨日,不知今日这一场事,又如何能知二月之后?若是二月后伤口不能痊愈,一个毁容的婕妤,必定沦为宫中笑柄,若皇上有心垂怜,这册封之事,就请两月后再提吧。”

周荣听这句话,好像隐有所指,当然,就是没有这句,刚遇到的美人就遭了火险,也巧合得令人不得不起疑。而后头那句,看似是万素飞自己的自私,其实却是在委婉提醒着他的自私:如果两月后她的脸真的没好,他会骑虎难下。给她恩宠吧,内心里当然是不愿意整天面对一张疤痕脸的,可若因此毫不光顾她,又显得太凉薄,还不如不封赏。

他又想到,反正现在她伤着,就受了册封,也不能马上承宠,还不如等好了,实至名归,直接封个二品昭仪,是他一番心意,如果她不幸毁容,他会给她一个好差事和优渥的财物赏赐,也算报答了她,双方又都不尴尬。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万素飞的要求,暂时不改变她的身份,但辟出北偏宫顺华宫后面的沁芳阁,让她休息静养。

东偏宫瑶华宫中,金炉兽口中吐出缕缕沉香,淑妃章扶柳斜倚在青牙帐子里,媚眼半眯,带着种似笑非笑的神气,着心腹侍女弄珠使美人槌捶着腿。

半晌,弄珠开口道,“娘娘说,今日那火,是谁放的?”

章淑妃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也不睁眼,道,“下手迅疾狠辣,是那杨家小娼妇门风,可惜这次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皇上下令彻查,只怕她要喝一壶喽。”

“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章淑妃打断她道,“担心小娼妇咬过来?我瑶华宫此次可当真是一点关联没有,若她还没疯,也是先咬郭秃子才对。”

她口中的郭秃子是指玉华宫偏殿住的昭仪郭凝玉,郭妃相貌绝美,肤如凝脂,唯有遗憾是头天生不够茂盛,难以营造青丝若瀑乌如云的效果,不过当然没有到秃的程度,只是放在章扶柳这刻薄嘴里,天宫仙子也是只有毛病的。

“奴婢不是担心南边……”,弄珠答道,“南边”自然是暗指南宫重华宫,杨贵妃的居处。

“难不成,你说的是那姓万的丫头?”章扶柳一双媚眼淡淡张开,笑道,“大概是个狗屎运的女人罢了,不碍事的,史太医是我们的人,她脸上那燎浆大泡,怕是一辈子也消不下去了,没接受婕妤封号,算她还有点小聪明。”

弄珠低头寻思一下,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奴婢奇怪的是,她能在大火中存活下来这件事本身。”

“她的解释,是抱着皇子在殿内奔走,寻找没火的地方躲藏,不是么?”

“奴婢后来也去走水的地方看了,整个博望殿剩了焦黑的半扇,满地烧塌的梁柱,还有残火明明灭灭的,奴婢不相信,有那么多没火的地方让她支撑将近两个时辰。”

“那你说怎么回事?”章扶柳眉头蹙起,问道。

“现场还找到一块锦绡的残片,按说这东西最容易起火,第一个便应烧没了——奴婢斗胆猜测,她是有备而去,事先将布匹用水都湿透了,甚至皇子的串珠,也不是碰巧才出现在哪个地方的……”

章淑妃美目陡然一睁,寒光四射,但转瞬又平息下来,笑道,“她一个才进宫的下贱丫头,哪里有这等心智,弄珠你也不要草木皆兵了。但看一月过后,史太医的药就该有迹象了,若她无知无觉饮药,伤疤自然是没有好的道理,就是月里嫦娥,顶着张烂脸,何足为惧?而若是伤疤见好,说明是有防备,那时再对付她也不迟。”

弄珠心下有些惴惴,自己的主子位次渐高,人也慢慢托大起来,不复早前“打天下”时步步为营的谨慎,只怕终有一日会栽了跟头,但面上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诺诺退下,前去安排诸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