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素飞双双探头出去,“何事喧哗?”,早有几个护禀,“是侍郎卢大人家的女儿,不知怎地混进队伍来了,还请国主王妃定夺。”

素飞皱皱眉头,也不知这小丫头是任性妄为,为了佘牙擅自跑来,还是又是她爹的主意,偷偷带来的。

不过她倒没说什么,一转脸把球踢给韩笑,“国主以为呢?”

“你真让我决定?”韩笑凑过来,在她耳边嘻嘻地低声道。

万素飞回瞪一眼,同样低声,“省着你又说那些油啊醋的!”

韩笑略想了想,开口道,“虽然惯例朝臣没有带家眷的,但既然跟来,也别麻烦送回去了,让她来这车上,跟王妃拉拉女孩子的闲话好了。”

不止万素飞,连受命的下人都露出讶异之色,但素飞自己说了让人定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下人更不敢议论,遵命而去。

少顷,女孩子带来了,装成个小厮模样,粉团一样的脸上还残有泪痕。一些请罪之词不提,到底上车。

韩笑所乘的马车很宽敞,便他跟素飞坐在一边,卢笛坐在另一边。韩笑把人叫进来,结果真像是希望两人闲话似的,他自己又靠回厢壁打盹,因为睡姿不好,不一会竟出细小的鼾声。素飞满心嘀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觉得应该稍微照顾一下场面,总要没话找话地跟卢笛攀谈几句,小丫头还是沉浸在甜蜜中的样子,三句话不离那位新晋的虎威将军。

韩笑睡着睡着,斜靠过来倚在素飞肩上,若在平时,素飞常把他推开,但今天却没有,只是斜过眼去。看幽微的光线晕开在他挺直的鼻梁侧翼。

或者毕竟,她也有那么一点俗气的虚荣,内心越痛的地方,外表越要盖过。

她这个男人,看起来不错吧?举世无双的俊美,万人之上地地位,而且,也专注地喜欢她。

果然,看到这情景。卢笛笑起来,“国主和王妃的感情也好好呢。”

“还好吧”,万素飞笑笑,做一个低调的样子。

然而心里,像什么东西突然泄了气。

她在撑什么?硬撑什么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来。再如何的神仙眷侣,她自己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里头最大的一道伤疤:

她不爱他。

心里又有些闷闷的,对面那个女孩子,没有出众的才华,没有惊人的美貌,甚至还有些她很不认同的任性娇嗲。但却偏偏有她也许永世无法得到地东西……

想到这里,她有些没心思说话,懒得再做避免冷场的努力,道声“我也乏了,姑娘随意看看风景吧”,也歪头睡过去。

卢笛依言,自己掀开窗帘向外望去,片刻之后。却突然尖叫了起来。

“怎么了?”素飞韩笑都被吓得一惊,醒过来问道。

卢笛战战兢兢地,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手指往外头指去。

万素飞顺着那方向一看,猛地想起,好像前一段是有听到消息丹阳大旱,不过当时一切以战争为先。暂且压下去了。此时一见。才觉确实触目惊心——她跟卢笛闲话间,马车又走了一段。妖异的花朵已被远远抛下,这时的窗外,是成片成片裂如龟甲的大地,连最顽强的杂草也被晒得叶片黄,路旁有三五成群衣不蔽体的灾民围靠一起,正中地一群里,一个妇人正在抱着一个弱小的布团哀哭,而就在他们脚边,有数堆曝露荒野的白骨,人们走过它们时却都视若无睹,一个晒得黑的头骨被一只木然的脚绊到,咕噜噜滚出老远。

见此景象,车内三人表情各异,卢笛大张着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素飞面色凝重,紧咬朱唇,韩笑则淡然看着,笑眼半眯,神色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素飞看到,见到这庞大的车仗,灾民们似乎有些靠近之意,然又不敢太过接近,仿佛孤魂飘荡,一拨拨渐渐在视野中退去。

“韩笑,祭天之后来这里赈灾吧”,她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道。

“为什么?”韩笑回了一个淡漠而诧异地语气。

万素飞被噎了一下,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越是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遭到反问,越是一时不能把理由组织成语言。

正在这时,卢笛转过来,一张小脸上已经哭花了,“国主,王妃……他们太可怜了,能不能停一下,去给他们送点吃的……”

素飞本欲说,这样一路都是,送个一口袋米半口袋面下去,不过杯水车薪,还是等正事办完回头官方赈灾为好,话未出口,却被韩笑抢了先,只见他笑得极和蔼,摸出随身几个金珠给卢笛,“难得你有这份善心,后面车上应该有多余的米粮,你拿能拿的,下去散就好”,说着把车驾也喝停了。

小丫头破涕为笑,连拜几声“多谢国主”,跳下车去了,裙子在尘土里跑得一颠一颠的。

素飞讶异地把目光投向韩笑,他这前后表现未免也太没逻辑。

韩笑却像洞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笑着摆摆手,“你且看着。”

素飞看出去,穿青缎小祅的身影果然只身接近了最近前地一群灾民,将吃力抱着的一个米袋敞开,又把手里的金珠拿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听不太清楚,但能猜到内容。

“想不到卢侍郎竟有这么个女儿啊”,韩笑仰靠在车厢壁上,吐出一句。

素飞奇怪地看他一眼,这话似乎是赞誉,但语气里带一丝说不出的冷笑。

这一眨眼工夫,她转回去,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声——那些灾民本来木然空洞的眼神猛地大多浮起染红的火焰,让她不由一下站起大喊“卢笛回来!”

然而,说晚了,那群灾民里爆出一声变了音的长嘶“她身上有钱!!”,接着领头几个男子就都饿虎一样扑上去,把那个青缎小祅地背影一下按倒,本来远看纷纷点头称许地官吏们全都愣了,两三秒之后,才有护卫拿着寒光闪闪长地大戟急奔过去,军靴杂沓,如临战场,素飞忙也跳下车跟去。

但是由于有一段距离,领头抢东西那些人见这场面,立刻都作鸟兽散,看看追不上,素飞只得道,“先救人!”众军这才转去将卢笛扶起。

素飞看过去,小丫头连惊带痛,哭啼不止,云鬓散落,钗环尽失,耳垂流血,看来是那些人为夺她的碧玉耳坠硬扯地原因,甚至小衣衣襟都被撕开,大概是有人想去找贴身所带的长命金锁。

“这些人!这些人!!”素飞顿足咬牙,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这时,身后却传来寒凉如冰的一声冷笑,“看吧,姐姐,这就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