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广场。

大典已经进行了数个时辰,玛瑟之后又有两个候选人向朝臣与民众展示了他们的成果,一个带回三尺的珊瑚,一个带回夜光的明珠,若单独来说,也都称得上奇珍异宝,可惜一把北丹的碎牙刀在前,就再也显不出它们的光芒来。

谢连依然在帝君身后侍立。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几个孩子她看到十五岁,心中多少有些数的。

最小的玛瑟是个不错的将才,但若为君,必定是个穷兵黩武的暴君,次长的孙女性情本分踏实,行事谨慎,却失于软弱与不知变通,再长的皇孙就更加不成器,喜欢的是声色犬马,五年一到迫不及待地回来,一头又扑进宫里的锦衣玉食。

她所最看不透的,是帝君的长孙女玛伦。

玛伦在民间呆了十年,去年年底才回到宫中。而到大典举行前夕,已经与各部的官员关系谙熟。

谢连在她回宫后与其交接几次,只觉得其言谈有礼,气度不凡,然而又感到此人胸有城府,讳莫如深。

不管怎样,这应该是很有分量的一个候选人吧。

谢连这样想着,目送这位候选人曳着银色的裙裾,走上高台。

照例经过一些仪式后,帝君和悦不失庄重地用南鲛语开言:“伦儿,你在民间呆了十年,跟大家说说怎么过地吧。”

“是”。二十六七岁的女子不卑不亢地应声,“自从当年落辇,臣孙参加了商人的船队。从学徒做起,三年出徒,成为伙计。五年自立门户,七年为千户大商,入海上商会,九年于商会担任副会长之位。是商会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副会长。”

这一串资历报上来,底下的中年与老人开始暗中纷纷点头。因为皇嗣都是白身落辇,甚至不如普通人有师长亲朋可以借助,能一步步做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

“十年来,我到过大大小小十六个国家。能说三种语言”,玛伦继续说下去,“对海上贸易非常熟悉,也有关于造船的基本知识。”

“如若我有幸继承大统,必先行富国之道。开通口岸,鼓励行商。”

“商业先行,将我国物产向国外推广,农业渔业便也将被带动。”

……

“如果这些都能得以实施,十年后,我保证每个家庭老有所安。幼有所养,食者有肉。居者有屋!”

玛伦所勾画的蓝图在这里停顿下来,环顾全场。

全场大部分人以静默来表达他们的叹服。这些设想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要说另几个皇嗣,就是现在帝君在二十六七岁年纪时也未必提地出来,结合前头所讲述的玛伦在商会的经历,让人们有理由去给她一些信心。上阁会的老者们频频抚摸长须,认为她有帝王的风度,下阁会的平民也有不少暗中投下赞成票,因为刚才她地论述中涉及了如何提升农民工匠商人的利益。

只有帝君还是那副喜怒不惊的面容。淡淡道,“好了。看手信吧。”

众人才从美好的蓝图中回过神来,毕竟口说的东西还都只是构想,目前能在他们眼前直接验证的东西只有手信。

玛伦向帝君一揖,然后转向礼官,恭敬有礼地道,“请上官启封。”

依照常例,除非玛瑟这样典礼当天才赶回来的,皇嗣所带回的手信,是从回宫之日起经大检官之手亲自封存,再不得更动,而在典礼之上由大祭礼官开启,玛伦这件也不例外。

在箱子出吱呀一声开启之时,全场突然安静,几千人都在翘期待这位满腹韬略的候选人到底会拿出什么样的“手信”。

而东西终于被戴有白手套地双手捧起之时,底下爆“哦”“呀”等不同语气的惊叹,有地讶异,有的失望,有地好奇,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情绪都非常激烈。

那是一朵花,已经干枯了,鲜红的颜色依稀透出盛开时的妖艳,可无论多妖艳,也只是一朵花而已,这就是玛伦的答卷吗?

玛伦却不慌忙,唇上弯出优雅的笑意,“众位以为这信物分量太轻了是吗?”

“那你们可就错了,这一朵花之内,蕴含着倾国之富!”,她随即自问自答。

倾国之富?众人的眼神更加惶惑,怎么想都不可思议,还是她在故弄玄虚?

玛伦微笑环视,待关子卖的差不多了,才剥出三粒种子放在手心,笑道,“这是我在海外行商时现地,当地人都叫它……”

“神惑之花!”,她的话未说完,被一个沉雄地声音打断,众人忙回头看,现居然是帝君,一直安坐如山的青梵帝,开了口,眼睛直视自己的长孙女,脸上没有表情。

玛伦有些惴惴,揣测不到帝君心思,只得赔笑圆场,说下去,“帝君果然见多识广,臣孙班门弄斧了。帝君既然知道此花,想必也知道它的功效,将它的汁液提取熬炼,可得名为‘神惑’之药物,人服之则遍体通泰,飘飘欲仙,重要的是,若服食几次便会成瘾,一旦断了药就如百蚁噬心,苦痛难当,这时候,只要能有一口药吃,便就算倾家荡产也愿意付。”

“因此,只要我国有此花的种子,将成品销往别国,不愁银钱不流水一样进来,臣孙所谓的倾国之富,绝非痴人说梦!”,玛伦像是对帝君说话,脸却突然转向上下阁会与围观的群众,语气斩铁截钉,把人们的情绪一下煽动起来。

底下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为一口药而倾家荡产?这种闻所未闻的强大力量让他们好奇又恐惧,似乎白花花的银钱在向他们招手,却又觉得那后面有什么看不清楚的巨大阴影,阁会的成员们手里捏着圆球,不知该投往赞成还是反对,就像他们所代表的群体一样,陷入了巨大的争议。

玛伦有些紧张地注视人群,虽然青梵帝一贯地没有表情,她却有点直觉地感到,帝君不喜欢这件手信,而这就需要来自民间的更多,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直接出局。

正在这时,突然生极其意外的事情。

天空划过一声巨

有的呶呶的议论一下化为整齐的尖叫,宫殿的基座下什么东西猛砸了一下,能清楚地感到地面一震。

万素飞也处在这片惊扰当中,从廊柱的缝隙间能望见海上招展的风帆。

她在一瞬间猜到大概,必定是6涛要找她,结果鸡同鸭讲的说不通,就用炮轰了。

简直让人想用头撞地,现在都什么状况了,这不是添乱嘛!

她看见外头守卫连跌带扑地跑进来,高声喊着什么,因为听不懂,心里反倒更加胡乱揣测起来。

她这边的心思暂且不表,守卫用南鲛语大喊的,是“不得了了!有支舰队在向这里开炮!!”

此言一出,全场立刻陷入惊惶,唯有青梵帝岿然不动,拿过水晶磨片制成的“千里眼”远望一下,只淡淡道,“是没见过的商船,客商没道理与我国为敌,八成是有什么误会,这种小事自然交给外事司去解决,你这样大呼小叫,惊扰大典,成何体统。”

守卫惶然而退,人群看见帝君丝毫不惧,渐渐镇定下来,而且炮弹射程最多只到行宫外围,也确实伤不到什么。

于是青梵帝向礼官轻道,“长公主的流程结束了么?继续往下走。”

全场都是一怔,四个候选人都走完了,还有什么继续?

诧异间。只见几名兵士带上来一个女孩子,形容有些狼狈,穿着外族地衣服,脸上可能受了伤,带着块纱布,一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生什么事情。

“你是从哪里来的?”

汉话!居然是汉话!终于是汉话!!

好像黑暗中裂开一条缝隙,上天的神光普照下来。万素飞看着面前这个雨天鼻子可以灌水的矮小翻译,只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

“我从大周过来,大周在海的那一边,我是……”,她简直有憋了几天的话想说,叽里咕噜地就爆豆子一样冒出来。

结果却被老实不客气的一句生生截断了:“没问你地不用说。”

翻译照实传达了帝君生硬而威严的语气。震得小囚徒一缩脑袋,就算她是曾经力震戎使,舌退羌兵的万素飞,可那临危应变总也是有个限度的,至少在行动之前自有五六分把握,现在的情况却是完全不知深浅,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这里准备如何处置,又知不知道她跟下面开炮舰队的关系,全都两眼一抹黑。更慑于青梵帝本身地强大气场,她不自觉地就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选择。

“这是哪里来的?”翻译指着礼官用金盘捧着的玉坠。表情严肃。

“我娘留给我的”,看这个大张旗鼓的架势。万素飞心里愈加抖起来,娘啊,你不会真是小偷吧?,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因为前头被呵斥,又不敢多说,只好一句句回答着。

“你娘是什么来历?”

“我娘是晋英帝的宸妃,最初的来历不知道。是从海上漂过来的。”

翻译将这句话翻成南鲛语时,在场的皇亲重臣们脸色都为之一凛。意识到了什么。

“帝君!冒充地事情还少吗?为何平白相信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脏丫头地话!”,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玛伦大大失态,跨前一步,急向帝君进言道。

“那是检验官地事”,帝君的回应照例简短而不容置疑。

玛伦碰了个软钉子回来,突然想起什么,转过来向那翻译大喊,“你问她,有手信吗?!”

全场几乎都是一怔,玛伦这句话等于证明了他们心里的猜想——“手信”本身就是一个为皇嗣特定的名词!难道这形容狼狈的女子真是当年小公主流落海外所生下的后裔?

人群一下安静,各个屏气凝神地关注着事态的展。

老到的贵族阁员们没有显得那么惊奇,不过心里都自有想法,如果这个姑娘真是懵懂而来地海客,又怎么可能拿得出什么手信,可惜了,就算最后证明她并非假冒,只怕一辈子也最多是个公主;又有人对玛伦的过激表现暗皱眉头,在逆境地失态,彰显了她顺境时优雅气度的做作。

却没人想到,这时最苦是那个翻译,因为“手信”这个词在大周根本没有,当时的情况下,总不能先把这边的一切制度背景都先解释一遍吧。

想了想,他用了折中的问题,“你带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没有,拿出来。”

然而这句话在至今一片茫然的万素飞听来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

她的心里一团乱:贵重的东西?听着意思就是要赔钱?!

果然让我猜着了,娘的坠子是偷人家皇室的宝物?

罢了罢了,不说坠子的问题,就是6涛这家伙随便开炮,打坏了人家宫殿的外围基石,肯定也要赔钱吧。

不过阿弥陀佛,那看来是因为找来翻译他们说清楚了?不然哪里只是赔钱的问题啊。

可是,这样要赔多少才可以?她下意识地在身上翻检,却突然想起,也许整个船队上的货物都不一定够赔呢!

“就像殿下们进呈的宝刀、珊瑚树、夜明珠那样的贵重东西,有没有?有就拿出来”,正稀里糊涂,翻译看她呆,催了一句。

于是万素飞不得已,在隆隆炮声中指着远处气势汹汹的船队,怯怯地说,“我就带了那么一只舰队来,你们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