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知道万素飞带一支舰队回来时,只说了一句话:朕终于相信塞翁失马的故事了……

一片红耀的风帆,好似秋天的枫林,染遍海港。

此时它们虽是来向他归服,一眼望去,还是带着压迫的力量。

“皇上,这就是臣跟皇上说过的,大晋的名将之后,6涛。”

万素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荣才一激灵,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忙笑笑,将目光转到眼前的男子身上去,做出一副沉稳雍容的样子,道“爱卿平身”。

6涛起身的时候,周荣眉头不自觉地皱动一下。

在万素飞的准备下,这位海贼今天换了寻常人的打扮,式也精心梳起,一句谢主隆恩说的依稀有将相子弟的从容。

可是,还是哪里不对,周荣看了半天,说不出来,如果世界上真有眼缘这种东西,他跟6涛的眼缘应该算颇为不佳。

也许是因为他跟万素飞的关系?或者是做盗匪惯了身上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周荣试图用理智去说服自己,毕竟对一位前来投效的人才第一次见面就主观排斥是很不智的行为。

两人客套几句,说些久仰欢迎期待你今后表现之类的场面话,最后周荣提议要登船看看,6涛自然也就大方地摆了一个“请”。

众人登上船队原先地旗舰。沿开阔的甲板巡视一周,又下到二层,有点潮湿的木地板踩上去出沉闷的咚咚声。

周荣突然停在一个东西前面,那是生铁铸成的一个圆筒,黑沉沉的,被支架和滑槽架起来,好像一只巨大的蟾蜍蹲在地上,从前面望去。是乌黑看不见底的一个开口,样子有几分奇怪和可怖。旁边,则是几只木箱和铁桶。

“这个难道就是火毒龙么?”,万素飞看见那些石头,率先反应过来,先是打了个冷战。问道。

“恩”,6涛简单答一声,却在围观人群中引起不小地震动,惊骇原来这个怪里怪气的东西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器。

“爱卿可否演示一下?”

“臣遵旨。”

于是两个水手上来,一个调转圆筒的膛口,从铁桶中铲出一些黑色的粉末填入,然后放进大块的圆石,另一个则点燃圆筒后地引线,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块飞向远海。溅起巨大的水花,人们才唏嘘咋舌。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是水军能配备此物,海战岂非如虎添翼?”。周荣有些兴奋地摩挲起热的膛口,大感兴趣的样子。

然而世间万事不是说说那么简单,6涛的话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这不是中土之物,是小人从海外重金购得。他们亦留了一手,一旦拆开,重要机件便会损坏。”

“奥,哪里来的?”,周荣很自然地接话。

“往极南之处航行。有一个叫南鲛的国家,那里精工这些武器。”

“莫不是‘南海有鲛人。眼能泣珠’之地?”,万素飞插了一句,然而话出口自己也脸红了,这种讨论军机要事的氛围,突然不经大脑地吐出这种怪力乱神地传说,真是丢人。

果然大家都笑起来,6涛想想,道,“自然是常人,大致上看与我们无异,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观众中其他群起地问题打断了,“那南鲛国离此多远?”“此物价值几何?”……

周荣听6涛一一作答,脑中有件事情一闪,忙向素飞道,“上次鲁运那边的遴选,是不是正缺个船?6卿熟悉航道,又善统率部众,何不就将此职位与他?”

“是了!”,素飞一击掌,有点惊讶地叫起来。

她本来心下有些愁6涛归顺后周荣要安排一个什么位置给他,江轩现在是水军都督,若在相同地系统里,同为年轻将领,比他低只怕6涛心中不满,比他高肯定不能服众,持平则容易带来内部对抗斗争,而现在按周荣这个提议,二者处于不同的系统中,而都是最高负责人,既不担心互相争竞,又能各自挥所长,更能启动因为找不到合适人选而一度搁浅的航海计划,简直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皇上圣明,此议大妙”,底下众臣也纷纷附和赞誉,于是周荣呵呵大笑起来,一摆广袖,号令道,“给好汉们设宴接风,按制例赏赐!”

于是众人从船上回到岸上,各个忙碌归位。

几乎只剩6涛在侧的一个空隙里,周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6卿方才有句话说了一半:‘南鲛之人大致与我等无异,不过……’——不过什么?”

“哦”,6涛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心长在胸口右边而已。”

周荣脸色刷地一变,瞠目结舌,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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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德四年年尾,大周的探索船队由曦州港出。

不过由于6涛对航道的熟悉,冒险的意味大大降低,贸易地物品带的更多了些,有中原特产地纸、墨、丝、茶、瓷器、玉器这些,也包括从西域传来的琵琶、胡桃等物——6涛只去过一次南鲛国,而且作为海盗的他也绝不会留意那边的商品。

人员总体上依然按鲁运甄选出的来配置,因为6涛担任船,也带上了他的旗舰与百十名惯跟着他的船员。万素飞任特别副使,同在船上。

物资方面,遵从了6涛他们更多经验之谈,将大部分的淡水换成甘蔗甜酒,可以保存得时间更长;底舱蓄养猪和鸡之类的牲畜,保证水手海上的肉食;另外带上几桶腌渍的蔬菜,每天定时定量配给,防止水手染上牙出血的病症。

就这样,沉重的铁锚带着淅沥的海水从泥中拔起,独眼的海贼用沧桑得仿佛来自远古的声音喊出“升帆——”,尖锐的船头劈开波浪,向充满未知的远方行进,海面从旭日映出的明黄,到正午的碧波万顷,黄昏变成葡萄紫的颜色,再到银河在头上流转,星辰慢慢沉入墨玉一样的镜盘,正如开始转动的命运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