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辩。倘若你的棋艺有你的嘴一半厉害,恐怕這世间就没几人是你的对手了。”隋炀帝轻笑一声,赞道:“不错,你进步很快,比前几次下的好多了。”

這时却有一个官员踉踉跄跄地闯进宫来,几个太监见状赶忙上前去拦阻,但却怎么也拦不住,那人发了疯似地直跑到隋炀帝脚边,手举奏本,跪地失声痛哭。

我一惊,定睛看去,原来是侍臣王义。

说起這个王义,还是小有名气的,他是道州人,大业四年进京。他虽然身材矮小,却能言善辩,又精通笔墨,所以隋炀帝十分宠爱他,经常带他出去游玩,但他却进不得宫门,因为他不是皇宫中的人。這个王义居然发狠净身,入宫做了太监。隋炀帝见他忠心,就越发的宠爱起他来。

“你为何痛哭流涕?”隋炀帝却不抬头看他,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王义将奏本呈上,伏地哭喊道:“陛下!西京已被李渊占据,东京也被李密拿下,望陛下立即发兵前去征讨!”

我执着棋子,偷偷瞧了隋炀帝一眼,這一子迟迟没有落下。

自从隋炀帝搬到江都后,不管外面反王有几路,闹得天翻地覆,他却好像坐在枯井中一般,不闻不问。而在他身边的那些个官员,个个贪图眼前的荣华富贵,把各处传来的急报,都扣压下来,整个瞒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满朝君臣,都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如今這王义居然冒失地跑来哭闹,不是找死么?

隋炀帝看着那奏本,忽然用力一摔,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打得粉碎。他叹了一口气,“朕久不过问朝政,不想国事已败坏至此,如今大局已去……”

“陛下,陛下!”王义叫道:“若陛下此时发兵,东、西京还有得救。”

“所谓巨厦之倾,一木不能支,大势已去,时不再来……为何你们不早来告诉朕……”隋炀帝眼神涣散,口中喃喃道:“朕江都富贵,享之不尽,何必定要东、西京……”

“陛下性情毅然,一有上谏者,随即下令赐死。如此一来,还有谁敢再进言?”王义再次伏地大哭,“倘若我早早便来劝说,恐怕我的尸骨都已化为尘土了。”

“罢了,自古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隋炀帝接过边上宫女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他回头看着棋盘叹道:“人生也如下棋,不可能长胜不败。假如败局注定,那只能坦然面对。”

听到這话,我心底就明白了,隋炀帝还没有昏庸到不了解天下大势的程度,但凡是帝王的,都犯同一个毛病,那就是虚荣心,也许就是因为太清楚如今大势已去,所以他才无法面对這一切,把一切烦恼全抛诸九霄云外,心中仅剩一个念头:既然身为帝王,就当把人间乐趣饱享,哪管它叛乱硝烟四起,哪管它兵连祸结灾民流浪,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沉溺在温柔乡中。

王义哭道:“我今日既敢来说這番话,死又何憾?我并无他求,只求能以此身报陛下数年知遇之恩。如今天下方乱,愿陛下多加保重,我虽死而无憾!”说着,他刷地抽出怀中的短剑。

“王义,你這是要做什么?!”隋炀帝大惊,急忙伸手阻拦,“不可!”

王义坦然一笑,短剑在脖子上轻轻一划,便倒地死去了。

隋炀帝长叹一声,慢慢坐回软榻上,“传旨,厚葬王义。”

“是。”几个侍卫上前来,把王义的尸身抬了下去。

又上来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就将地上的血渍擦得一干二净,所有的痕迹在一瞬间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

隋炀帝似乎没有要终止棋局的打算,他手中紧捏着一枚白子,却一直没有落下,因为此时白子在不知不觉中已被黑子困住,只盘踞住棋盘左上角,仅存一线生机。败局已经形成,不管他走哪一步都可能是败。

“陛下,局势已定,为何仍举棋不定?”我看着隋炀帝紧皱的眉,轻轻问了声。

隋炀帝不答反问:“听你這话,你似乎已有良策能使白棋脱困,能否透露一二给朕?”

我才想说什么,立即便忍住了,“观棋不语真君子。如何控制手中的棋子,该由下棋的人自己决定。”

隋炀帝大笑道:“古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朕相信你必定看得比朕清楚、透彻。”

“我……這话不假,但,”我半闭着眼睛答道:“但我如今已身在局中,进退皆不由我,局势自然也无法透彻看清。”

隋炀帝长叹道:“朕自知无望反败为胜,只需使白棋脱困便可。”

“从棋面上来看,虽然白子陷入困境,黑子已占上风,但白子仍是暗藏杀机,”我略一沉吟,伸出手指着棋盘,“如今黑子已**,拥得半壁江山,白子则盘踞棋盘左上角,双方相持不下,黑子如果要攻陷白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白子只需守住這一方寸之地,不贸然突进,保住后方,他日仍可东山再起。”

隋炀帝听后又叹了一声,稍稍思索,取一子放在最下边,這一子正落在绝处上,此子有可能盘活了棋路,但更容易使他提前溃败,他敛眉沉声道:“朕一直深信,胜向险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