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重又回到中堂上坐定,段拂道:“胡伯怕,我在丐帮待了这么久,那又是怎么离开丐帮,如何掉下悬崖的呢?”

胡六奇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自十岁起随我在帮中过活,头上几年,我也没想到要你入丐帮。

“到了你十七岁时,原来的帮主邓九公见你资质心地都好,强要收你做了弟子……”

段拂一怔,“邓九公”这个名字他依稀有些印象,又曾听安道全提起过,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想不起来了,他心中思索,口中不禁道:“邓九公?”

胡六奇道:“是啊!你伯伯我十几年来一直任刑堂堂主,后来虽然做了长老,仍是管着刑堂的事儿。

“原来的帮主叫做邓九公,直到去年,我才当上这个位置,这其中有个缘故,也是因为你的。

“你莫要心急,听我慢慢道来……

“那邓九公收你做了弟子,果然对你钟爱之极,将他的武功,甚么‘降龙十八掌,啊,‘打狗棒法’啊。

“包括新创的一路甚么功夫都传给了你,我们虽追随他数十年,也未得过他的传授……”

段拂“哦”了一声,自己身有丐帮武功之迷,至此方解。

胡六奇接下去道:“……我见他这等喜欢你,那便如同喜欢我自己的儿女一般,也是欢喜之极。

“你用功甚勤,武功进展极速,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渐渐不是你的对手。

“哪知这邓九公临得老来,忽地转了性子,变得既昏庸,又狠毒。

“前年夏天,他忽地为了一点私怨,命你下山去追杀正直豪侠的‘洞庭七义’。

“想那洞庭七义乃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岂可因为一言不合,便下杀手?

“你连番抗命,均被他严辞驳回,没奈何,便退下来找我。

“我想了半天,也觉此事棘手之极,于是给出个下策,让你假意追杀七义,然后劝他们躲避起来,再寻七个土豪恶霸杀了,将首级面目弄得稀烂,回来复命。

“你依言而为,岂知邓九公那老贼在这事上却不糊涂。

“他见你杀的不是洞庭七义,大发雷霆,当即将你痛打了一顿,逐出丐帮。

“你虽念着他是师父,挨打时并不还手,但自己此事做得不错,竟然遭贬被逐,心中如何能服?

“当时便说了些绝情断义之言。那老贼听在耳中,不由大怒。

“当即亲自下山,要将你抓回来惩处。

“过了两个多月,他志得意满地回到帮中来,说已将你打下悬崖,摔得尸骨无存。

“当时帮中兄弟人人忿怒,只是在他积年**威之下,大伙儿都是敢怒不敢言……”

他这一套谎话绘声绘影,天衣无缝,段拂听在耳中,不由不怒,伸手一拍木椅扶手,“喀”的一声扶手碎裂。段拂沉声道:“此人好不毒辣,他现在何处?”

胡六奇道:“我们见他丧心病狂,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徒儿竟也舍得杀,知道终有一日他也会对付我们。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只是这老贼武功卓绝,只能智取,不能力敌,于是我会同其他两位长老。

“在这老贼的酒菜中下了迷药,趁他昏晕之际,挑断了他手脚筋脉,废了他的武功,将他囚在水牢之中……”

段拂“啊”了一声,虽觉这种手段未免太过阴毒,但想自己若处此境,也无别的着法,于是问道:“如此说来,邓九公还在羁押之中?”

胡六奇道:“我们念在多年的情分上,饶他不杀。岂知没过多久,这老贼恶贯满盈,天年已尽,便死掉了……”

段拂“哦”

了一声。

他听了胡六奇的转述,本恨极了邓九公,但想他已死去,忿恨之意也即释然,想到师徒传艺之情,更不自禁地有些伤感。

胡六奇见他神色黯然,知道他的心事,连忙乱以他语,道:

“对了拂儿,你被那老贼打下悬崖,怎地逃得性命,又怎会闯到这里来的呢?”

段拂听他问起,当即将自己摔落悬崖,蒙安道全祖孙相救,路上巧遇顾湄,擒余人杰,斗钱独鹤,现又上山来要人等事说了一遍,遇傅洛儿,误入风清扬墓,得倚天剑等事也毫无隐瞒,照实说了。

胡六奇先是眼发异光,继而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昂然而起,喝道:

“钱独鹤、余人杰这两个狗贼,枉我信任他们一场,竟然在外头胡作非为,回来又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罪无可赦!

“丁同、龙有翼,你们两个快去,将这两个狗贼带来,如有抗拒,格杀勿论!”

他身形矮小,又瘦又有残疾,但一发起怒来,竟然声音洪亮,有雷霆之威,使人难以抗拒。

丁同和龙有翼不敢多说,转身出去。

无一时,拖了两个五花大绑,口塞麻絮的人进来,段拂看得清楚,正是那三角眼的老儿钱独鹤与瘦长条子的余人杰。

他心悬顾湄安危,抢上前去,将钱独鹤口中麻絮拔出,喝道:“顾湄现在何处?”

钱独鹤早已无复往日老奸巨猾的面目,体若筛糠,哆哩哆嗦地道:

“帮……帮主……少侠……少侠恕罪……顾姑娘……她……她安然无恙……现在……我居处后面第……第三间屋中软禁……”

说罢,与余人杰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求饶。

胡六奇怒哼一声,道:“瞧你们这副脓包样子,在外头横行霸道的威风哪儿去啦?

“温方久,郭恒!你们两个去将顾姑娘好好请到这儿来!”两人答应了出去。

段拂本想找人带路,自己亲自去看顾湄,但胡六奇已先说了,不便再行开口,只好坐一旁,对钱余二人怒目而视。

胡六奇道:“你们两个狗才的底细我是清楚的,这么多天来在没在顾姑娘身上做甚么手脚?从实说来!”

钱余两人对望一眼,连连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胡六奇冷笑道:“敢与不敢,等顾姑娘来了自有分晓,我也懒得再问你们,给我跪到一边儿去!”

钱余两人手足俱被绑缚,动弹不得,丁同和龙有翼上来,一手提着一个,将他们扔到边儿上去了。

正在此时,屋门“吱”的一响,温方久与郭恒一左一右踏进门来。

两人往边上一闪,一个白衣婷婷的身影,梨花带雨般的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面庞上又惊又喜,眼里噙着两汪泪水,却不是自己魂萦梦牵,日思夜想的顾湄又是哪个?

段拂心头大震,高叫一声“湄儿”,足尖使力,十数丈的距离眨眼即过,只觉得一个温香玉软的身子扑入自己怀中,当即紧紧抱住,再也舍不得放开。

他这些日子里为顾湄担足了心事,一旦见面,真是心花怒放,几欲喜得落下泪来。

良久良久,顾湄泪眼婆娑的脸儿缓缓抬起,他居高临下,深深凝视,柔声叫道:“湄儿!”

顾湄嘴边绽出一丝微笑,低声答道:“哎!”

段拂道:“湄儿,这一趟虽累得你吃苦受惊,可也总算没有白跑,我终于知道了自己身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名字!”

顾湄又惊又喜,道:“哦?真的?你叫什么?”

段拂道:“我姓段,名拂,表字去尘,

这些都是这位胡伯伯告诉我的,他是丐帮帮主,自幼抚育我长大。快,快来见过胡伯伯……”

顾湄自酒楼上落入钱独鹤之手,料定自己必定无幸,岂知今日忽然来人打救,喜出望外之余,也不由百般揣测。

直到见了段拂,又听了他这几句说话,方才恍然有悟,当下随着段拂上前,向胡六奇盈盈一礼,莺声呖呖地道:“顾湄见过胡伯伯,谢过胡伯伯救命之恩!”

胡六奇哈哈大笑,双手相搀,口中道:“姑娘休要多礼,先前我受那两个狗贼之欺,未能及时救姑娘出来,实是无礼得紧。

“好在拂儿上得山来,才没让我这老头儿铸成大错。

“湄儿姑娘,拂儿自小随我长大,我待他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你们久别重逢,我这个当伯伯的见了,实是欢喜无比。”

顾湄脸上微微一红,她乍见胡六奇的怪模怪样,虽听了段拂的话对他恭敬有加,心中毕竟栗然,听了这几句话,芳心大喜,只觉这老头儿模样古怪,但说话如此和善亲切,想必是个好人。

胡六奇笑了两声,忽道:“湄儿姑娘,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没有甚么不能说的,我忝为长辈,又是一帮之主,为了惩处败类的需要,有件事须得当面问你。

“此事虽有关名节,但还是请姑娘你不避嫌疑,据实而言。”

说完了话,挥了挥手,命丁同等四人退了出去。

顾湄满面通红已知他将要询问何事,垂头不语。

待得那四人退了出去,胡六奇果然道:“湄儿姑娘,请你据实而言,钱独鹤、余人杰这两个狗贼有没有你休有甚么不轨的行径?”

顾湄垂头道:“他们两人屡次纠缠于我,只是被我奋力抗拒,不曾着了他们的手……”

胡六奇森然道:“那就是说,他们意图逼你就范了?”

顾湄点了点头。胡六奇忽地一拍桌子,怒道:

“钱独鹤!余人杰你们两人受我信任,被委重责。不思为本帮大计着想,居然恃强凌弱,横行霸道,杀人劫色,无所不为,你们可知自己犯下何罪?”

钱、余二人先已吓得浑身哆嗦,这时更是连话也说不流畅了,只一股劲儿地道:

“知罪……知罪……帮主侥命……帮主饶命……”

胡六奇眯起眼睛,双目中射出凛凛寒光,冷森森地道:

“调戏女子本为帮中厉禁,何况你们调戏的湄儿姑娘又与本人大有渊源!

“为严肃帮规,劝诫后人,你们只该怪自己不该做下这等恶行。

“休要怪我不念旧谊,辣手无情了!”

“了”字出口,也不见他纵身作势,倏地一下,已欺身到钱、余二人身衅,双掌飞起,如泰山之重,向钱、余二人顶门直拍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钱、余二人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反应,顶门早已中掌。“啪”、“啪”两声轻响,那两人头骨碎裂,翻身栽倒在地。

余人杰功夫较弱,哼也没哼一声,当即气绝。

钱独鹤却睁大双眼,惊诧无比地望着胡六奇寒冰般正气凛然的脸庞,口唇翕动了几下,勉强吐出两个字道:“你……你……杀……”

“杀”字还未说完,一颗头歪在一边,再也没有进的气了,他双目圆睁,脸上充满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到死也不明白为何帮主会假戏真做,对自己下这般辣手。

因为他们是早就商量好的,要演一出戏给段拂和顾湄看。

他和余人杰假装害怕,承认罪状,然后由丁同等人带他们出去,假装处死,然后隐姓埋名,先躲上一阵子,直到帮主大功告成,再回来接受封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