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巡使之中,以尹似村武功最高,心计也最为深沉,他知道如果这种状况不能改变。

一时三刻之间自己等三人便俱有性命之忧。

人到情急智自生,如今真正到了火烧眉毛之际,他忽地一仰头,已有计较,双足一顿,身子犹如旗花火箭般拔起两丈有余,竟以自己身体为武器。

“嘭”地一声撞上了厨房的屋顶。

他拼尽了全身之力向上飞撞,力道何等之大?

那厨房屋顶栋梁粗壮,泥瓦厚实,却也吃不住这等巨力,“轰隆”一声,硬生生被他撞开了一个二尺见方的大洞,尘土碎石,残瓦断木有如雨点般纷纷而落。

霎时之间偌大的厨房中尘雾弥漫,对面已看不清人影。

尹似村余势不衰,身体犹在上升,伸右手在邻近的一片屋瓦上一搭,已落在屋顶之上。

他眼见外面风日调和,远处桃红柳绿,与适才浴火苦斗,性命危殆实有云泥之别,不由叹了口气,当下也不及多想,先打了个滚,灭掉身上火焰,然后轻轻跃起,双足在屋顶上一顿!

这一顿力道千钧,那屋顶业已缺坏,更加禁受不起,“轰轰”巨响声中,坍了半边,地下泥土瓦木积了齐腰深。

段拂与关关当他冲天而出之时,先已知晓,退在一边,钟馗与南宫适却一个被追打,一个被火烧,各自头晕眼花,辨不出东西南北,登时被砸了个着实,那正是伤上加伤,头面出血,弄得有如活鬼一般。

好在原来两人生就的尊容便不俊俏,如此一来,也不过丑上加丑,相去倒也不远。

虽然如此。这一砸倒也大有好处。

南宫适身上的火被砂上一掩一埋,登时熄了,二十几座灶台也被填平,奇门八卦阵不攻自破。

钟馗则正在段拂的穷追猛打之下苦苦撑持,随时都有性命之危,砂土一落,段拂退开,对他正是如逢大赦,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只可惜他又忘了这时砂土飞扬,再吸气时吸入了一大口灰尘。不由得连连咳嗽。

尹似村一见三人危局已解,大喜之余,一口被困受辱的恶气无可发泄,反而转守为攻,捷如飞鸟自屋顶的大洞中落下。

他此刻恨极了关关,人在空中,双掌已迅若奔雷,此起彼伏向她身上招呼过去。

此时尘烟尚未散尽,迷蒙之中,关关只见一个青影闪电般向自己扑至,来势无比猛恶,她反应奇快,知道尹似村含愤出手,自己必不能敌,急忙扭身滑步,眨眼之间身法连变数变,避开了尹似村的两轮掌击。

段拂模模糊糊地看见尹似村飘落了下来,可是他没有攻向自己,那么他全力搏击的一定是关关。

关关!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身形已在空中彩虹一般划过弧线,疾向厨房的那一端掠了过去。

他的身形甫掠至一半,足下骤然卷起四道狂飙,犹如怒涛汹,翻了上来。

段拂不用眼看也知道是半截被埋在土中的南宫适和钟馗已经出手,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停。

因为只要与两人缠上,百招之内必定无法脱身,而关关已失先机,在蓄愤已久的尹似村手下绝对走不过百招。

这些事情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的身子已霍地打了个折,双掌拍出。

在这弹指之间,他居然左手“损则有孚”,右手“密云不雨”使的全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精妙武功。

“轰”的一声巨响,六股掌力相交,砂石飞扬,再一次看不见人影。

南宫适和钟馗但觉身

子向下一沉,五脏六腑全都倒了过来,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一口血喷出,两人只觉脊梁骨软软的,好似被人凭空抽走了一般,若非身子全被土埋着,定然已经躺在地下了。

两人心中同时一寒,知道自己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数月之内无法平复,眼下是不能够再使力的了。

可是这小子究竟吃了甚么灵丹妙药,掌力怎么忽地好似大了一倍以上,自己以二敌一,竟还被他震伤?

这两人脑筋都不太灵光,匆促之间又哪里想到他们之所以受伤,并非段拂掌力大了,而是自己二人一个被打,一个被烧,下半身又埋在土中,借不上力,掌上劲力只不过及得上平时的四分罢了,两人合力,当然还敌不过段拂的双掌。

可是段拂也不好受,他接了二人合力一击,喉中一甜,血染衣襟,但是心悬关关安危,足步不敢稍停,三个起伏,已掠到尹似村身后,一掌击下。

可惜他来得虽快,还是晚了。

尹似村在这顷刻之间已向关关递出了四十九掌,就在段拂右掌将要拍上尹似村后脑的这一刹那,尹似村的右掌也离关关的后心只有三寸之遥。

若是换了别人,结果必然是关关被重击而死,而尹似村也会脑浆迸裂,毙命当地。

但尹似村究竟是当世数得着的高手,当此招数已用得老得不能再老之极,居然仍有余裕将右掌力道收回了七分,左手袖子“啪”地挥出,击在段拂腰腹之际。

关关中了尹似村三分掌力,鲜血狂喷,扑倒在地,只觉浑身冰冷,寒意有如一只冰箭直插心头。

尹似村后背被段拂五成掌力拍中,面若金纸,口角沁出细细的血流,刹那之间,有如中了定身法一般,半步也行动不得。

段拂先被南钟二人震伤,又被尹似村的“流云铁袖”击中,虽收回了五分力道护身,仍被击得连翻三个筋斗,倒地不起。

前后不过是从一数到十那样长短的光景,五人俱伤。

一瞬之间,偌大的厨房中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所有的灰尘也停驻在了空中,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连时间也留了下来,不再移动。

五人之中,倒是段拂伤势最轻。他知道现下的关键是自己要先行移动,毙了尹似村等三人,不仅父母大仇可报,自己和关关也可逃过今日之劫。

若是尹似村先动,自己二人落入他们手中,所受的折磨必定不堪设想。

他慢慢爬起身来,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进,深深吐纳,全身放松,运起“茶”字门的内功,调理行功于走动之间。

这内功心法确是神妙无比,走到离尹似村六七步远时,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手上也有了几分气力,可是就在他右手蓄劲,要向尹似村顶门击下之际,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要动!你这一掌若击下来,先死的是她!”

就在段拂双目闪着怒火,一步一步逼向尹似村的时候,尹似村拼尽全身能凝结起来的最后一分气力,出手如电,已将关关从地上提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左手虚悬在关关的脑后。

段拂吃了一惊,果然不敢再动,眼见关关紧闭双目,脸色苍白,但全身微颤,胸膛起伏,倒无性命之忧。

唯其如此,自己更加不能妄动,否则尹似村虽无还手之力,但依然可用残损功力震伤关关心脉。

他收回右掌,淡淡地道:“你待怎样?”

尹似村蜡黄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低声道:“简单得很,你放我们走,我不伤她。”

段拂沉声道:“先把她放了。”

尹似村哈哈一笑道:“好,就是这么办!”

掌心发力,将关关推了出去,段拂连忙抢上一步,将她扶住,慢慢将她靠在自己怀中。

尹似村微笑道:“段拂,真有你的!我们三兄弟出动,竟还是被你和小妞儿占了上风,弄得险些丢了性命!”

段拂见他神情宁定,虽然重伤之下中气微弱,但这几句话说得清晰异常,也不由暗暗佩服他的风度,微笑答道:“尹先生过奖。”

尹似村道:“这笔账权且记下了,若你真的命长,能活到我们几人伤愈之日,咱们再慢慢地算。”

段拂道:“几位好走,段某不送。”

尹似村嘿嘿一笑,道:“你重伤之下仍有如此风度,不愧府主这么多年的培植,也难怪府主将你当作心腹大患。

“几次三番地要我们前来追杀于你。段拂,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这时适才的鏖战似乎已经无影无踪,好像从没发生一样,两人竟是彬彬有礼,有如主客问答。

段拂道:“你问。”

尹似村道:“若是你安然无恙,在府主手下能走出几招?”

段拂沉吟道:“我下山之时,武功大约只有他的一成半,五十招之内必定落败。

“现下虽然我功夫有些进展,但若他使出‘鬼刀’和‘无弦弓’的功夫,我走不出二百招。”

尹似村道:“好!知己知彼,坦坦荡荡,是条好汉子!

“可惜呀可惜,今日之仇我们已没有机会再报啦!”

他干笑了两声,缓缓走向土堆中间,将南宫适和钟馗一手一个提了出来,三人相互搀扶,缓缓向门外走了出去。

段拂岿然直立,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忽地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身子一软,与关关一同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段拂张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倒在厨房中间,关关与自己平头而卧,仍是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雪一样。

他心头一惊,伸手搭上关关右脉,只觉脉象虽微,但稳而不乱,当无大碍,登时放下了心,右掌贴在关关后心的“灵台穴”上,将刚刚恢复了几成的内力源源输入。

过了约有两刻钟时分,关关“嘤咛”一声,张开眼睛,醒了过来。

一见段拂,喜极而呼,纵身入怀,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就这么抱着,抱着,似乎要永远拥抱下去,劫后余生的喜悦在心头荡漾。

过了良久,两人缓缓分开,看着对方脸上又是灰,又是土,却觉得说不出的好看,道不出的可爱。

关关低声叫道:“拂哥哥!”

段拂应道:“哎!关关!”

关关也低声应道:“哎!”两人相视一笑,再次紧紧拥在一起,吻在一起。

是啊!还有甚么是比生命更可贵的?只要还活着,拥有的可以拥有下去,没有的可以去挣回来,丢失掉的也总有一天会回到你的身边!

关关从段拂怀中抬起头来,问道:“拂哥哥!我们怎么办?是留在这里养伤,还是离开这儿,另找个地方?”

段拂没有回答。

他知道,尹似村临去之时已告诉了他,司徒水照就要来了。

自己大仇未报,不能这样轻易在他手中丧命,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可做:

那就是逃!逃!拼命的、无止无休的逃!

直到有一天,自己可以胜过他,光明正大地回去向他挑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