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子好像有同样的疑问,靠近韩笑雨的身体终于离开,重新回到帐篷口,表情麻木,看不出心里想什么。他在这逗留的时间比伍子他们多得多,周围的情况更为熟悉,附近有什么牢房,或者什么建筑他最清楚。不过伍子没有兴趣去问,命都快没了还管那么多。他现在倒十分希望附近有一个人类聚集的地方,哪怕是一个黑工厂,至少会给络腮胡子一些顾虑,让他有所顾虑,不敢对韩笑雨轻易下手。

声音持续了能有十几分钟才从耳际消失,整个森林一片安静,连草丛里觅食的动物都不再搞小动作,莽苍苍的森林好像睡着了一般。四个人在帐篷里各怀心事,杨山娃好说昏迷不醒一了百了;韩笑雨劫后余生,尽量蜷缩起身体,好像这样就能避开络腮胡子不怀好意的视线;络腮胡子表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他深沉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做出什么禽兽之事;伍子则沉浸在刚才飘渺的声音里,即便是地下黑工厂,也不至于对“不守纪律”的工人用这么大刑吧,这可有点像二战时期法西斯的看守所

。即便被这帮人从络腮胡子手里把自己搭救,也只是脱狼群入虎口,搞不好在这里当一辈子壮工,累死也没人知道。

伍子不住胡思乱想,心情异常沉重,这情况下根本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肋部的疼痛重新钻上来,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手腕上的手表被络腮胡子掳走,也不知道现在夜里几点,有心问问络腮胡子,终归没有开口,打破现在这种脆弱的平静,对他和韩笑雨来说未必是好事。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还是不招惹的好。凭个人感觉,现在应该是夜里十一点多。

伍子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皮鞭啪啪的响声再次传进耳朵,跟上次一样,接下来是呻吟声、嘈杂声、锁链声。我暗暗咒骂,都什么时间了,还对工人用刑,这哪是黑工厂,分明就是法西斯集中营!

帐篷里依旧沉默,几双耳朵静静地听着山里飘来的声响,好像在听一盘质量不太好的录音带。络腮胡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再也看不到那种欲火中烧的样子,伍子暗暗好笑,他大概是怕了,怕被关进黑工厂,当一辈子劳工。络腮胡子害怕,伍子就高兴,谁让他们势不两立呢,尽管络腮胡子面对的危险伍子他们同样要面对。

十几分钟以后,声音消失。刚刚积攒的睡意被完全驱散,伍子挪到杨山娃身边,这老头呼吸变的均匀,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危险期已经过了。韩笑雨坐在地上,双腿并拢弯曲,头垂在膝盖上,遮掩住身体大部分地方,也不知是睡觉还是那么干坐着。

伍子再次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皮鞭的啪啪声有一次响起,“日你祖宗!”他差点骂出声来,还有完没完,自己要是能活着出去,第一件事就是举报这家黑工厂。接下来的声音跟前两次如出一辙,痛苦呻吟声,嘈杂声,锁链声,怒骂声……

伍子再次在心里大骂,能不能来点新鲜的,每次都是这一套……不对,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浑身汗毛开始发乍,脊背不由自主渗出冷汗——这声音先后响起三次,每次都一模一样,好像特意录制的一般,这哪是人的声音,分明是鬼音。

什么地下黑工厂,什么动用死刑,都不是,分明是自己遇到鬼了!只有鬼音才一次重复一次,大活人即便特意表演,也不可能跟录音带似的不差分毫

。竖着耳朵听,根本辨不清声音发自哪个方向,混混沌沌空灵至极,仿佛声音从很多年前发出来后就没有消失,一直萦绕在山里,传进人的耳朵,又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到这里。

怪不得络腮胡子一动不动脸色苍白,他在鬼音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就发觉出不对劲儿了,只是没有说,而伍子现在才意识到。络腮胡子的洞察力和智商,远远在他之上,跟这样的人做对手,他不吃亏谁吃亏。

这里太邪门了,即便不遇到络腮胡子,单就这鬼音就能把人吓个半死,伍子越来越后悔,真不该来这鬼地方挖什么宝贝。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多好,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生活一天比一天有奔头,偏偏鬼迷心窍挖什么紫砂壶。这下可好,壶没挖到,自己小命先没了。

鬼音在黑暗的夜空频频响起,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已经这样,鬼未必有该死的络腮胡子可怕,眼前这个拿着猎枪的家伙才是最大的危险。关于鬼音的报道全世界比比皆是,科学家的解释是磁场的缘故。有些地方存在比较强烈或特殊的磁场,有时会像录音带一样,偶然录下附近的一些声音,多少年以后还会不停的回放,就形成了令人心惊胆颤、捉摸不透的鬼音。

几十年前,日本人曾经在这里秘密建造紫砂窑,不用问,肯定抓来不少中国劳工,当然还有出类拔萃的紫砂艺人。以当年日本法西斯的血腥和残忍,在这里建个牢房折磨中国劳工也不意外,于是一些声音碎片被这里特殊的磁场所录制,然后几十年里一直不规则的释放。伍子越想越有道理,既然不是什么鬼在作祟,就没什么好怕的,他尽量稳住心神,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对付络腮胡子,这小子比鬼还可怕。

伍子突然又想起了山底下的鳄鱼,这些家伙昨夜吃到不少甜头,现在肯定又爬到山坡脚下,伸着贪婪的嘴巴寻找肥美的猎物。如果能把络腮胡子骗到下面,那些鳄鱼肯定会好好招待他,他死了,自己才有活的希望。

伍子半闭着眼睛,大脑飞速转动,眼前这个危险人物,必须又快又好的解决掉。络腮胡子的脸色依旧苍白,好像还没有从鬼音中缓过来,伍子暗暗好笑,就他这种阴险狠毒的角色,居然会被鬼音吓到。又一想不对,以络腮胡子的心智,不可能猜不到鬼音的来历,难道他在森林里潜藏的这几天,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鬼音又和什么可怕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要是那样的话,这座森林所蕴含的诡异和神秘远比自己想象的可怕。

伍子现在开始怀疑,络腮胡子真的是越狱的逃犯吗?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假设,络腮胡子从来没有亲口承认

。他的假设有一个致命的短处:一个逃犯不可能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尽管这个地方荒无人烟很安全,这里其实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人长时间生活在深邃的大森林里,无异于找死,这一点他最近体会深刻。从伍子第一次见到络腮胡子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作为一个流窜犯,在这里遇到生人,没有理由不逃之夭夭啊。除非他在这里有特殊的目的。“我靠,”伍子从心里骂一声,这家伙该不会也冲着紫砂窑来的吧。

哼嚏……络腮胡子重重的打了几个喷嚏,苍白的脸上憋出一抹紫红。都说打喷嚏是有人在念叨,果然应验了,伍子心里在琢磨他,他马上就有了感应。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事都有,紫砂窑沉寂了这么多年,偏偏同一时间有两个要探访它的。这下可好,同行是冤家,络腮胡子不会轻易放了伍子。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的目标也是紫砂窑,那么伍子几个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廉价的劳动力,用这么好的劳力去挖窑,自然是络腮胡子最乐意的。伍子几个在他手里还有用处,所以他们不会马上有危险。

乒,乒……山坡下响起密集的枪声,火光四射,好像黑夜里打了几道厉闪。伍子、韩笑雨、络腮胡子同时被枪声惊动,伍子和韩笑雨手脚被绑站不起来,络腮胡子则豁然站起,几个箭步冲到山坡边沿,观察下面发生了什么。枪声没有刚才密集,不过还在持续,偶尔还夹杂着人的呼喊声和撕心裂肺的呻吟声。伍子马上意识到下面有人,并且还不止一个,他们肯定是遭到了鳄鱼群的袭击,现在在拼命反击。

伍子所在的位置比较靠上,看不见火星四溅的场面,不过从黑夜里闪起的阵阵火光清晰可见。不难想象,下面的战斗多么激烈,下面那些人用的绝不是杨山娃带来的土猎枪,那种枪可以连发,至少应该是仿五四。

伍子暗想:这是些什么人,跑这里来干什么?该不会也是为紫砂窑来的吧。这下热闹了,待会儿下面鳄口余生的幸存者跑上山坡,好戏可就来了。不知道那帮人的出现对自己来说是福是祸,不过他有种感觉,那帮人绝比络腮胡子好不到哪去。

枪声逐渐稀疏,络腮胡子还没有回帐篷,他肯定非常担心,一旦下面有人爬上山坡,他现在的强势地位将不复存在。对于下面发生的情况,他比伍子在意,因为伍子几个始终处在金字塔的最底层,而他处在金字塔的塔尖,一旦有外来人,他将和伍子几个一样被压在最底层。虽然络腮胡子手里也有枪,但枪跟枪不一样,凭下面的枪声就可以断定,人家的手枪比络腮胡子手里的土猎枪先进的不是一点半点。